MY JACT'S 烹 飪 課

午後獨自看柏格曼的哭泣與耳語.華麗至極的精品.中產階級的富裕精緻,一覽無遺:被褥,家具,擺飾,餐具等等,好看極了.而貫穿全片的紅,那樣的鮮明突兀.對比於服裝的黑與白,那紅,像是內斂壓抑之下關不住的情感與慾望.死亡,情慾,壓抑,三個姊妹呈現三種領域.上流階級擁有豪華的享受與精美,但須付出虛情假意與抑制的代價.塔琳身上那一層又一層的衣物與馬甲,不就是層層的束縛,唯有睡前才能卸下?安娜雖是服侍主人的女樸,但她不必裝模做樣,保有樸實的模樣,或許是一種幸福?她晨起的禱詞很動人.感恩與順服.不被金錢權力慾望奴役才有真正的愛與快樂.柏格曼好厲害.每個人物都呈現出立體的深度.傲慢冷酷的丈夫與壓抑至極的妻子;偷情的妻子與心痛無力的丈夫,婚姻中的強弱勢清楚展現.姊妹情結,母女情結….,在看似無劇情的影片裡,柏格曼以獨特的手法像外科醫師般剖析人性.牧師的禱詞說得極好:我們都是在人間掙扎受苦的凡人,乞求上帝垂憐.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緩緩滑出哀傷的音樂.導演無疑瞭然人世之苦.

   “久病無孝子(良伴).”  至愛的陪伴者一開始總是盡心盡力,再來則如蠟燭燃燒,耐心體力逐漸不繼.愧疚,難受,然後就是悲劇.

   尿失禁是尊嚴喪失的第一步.難怪很早以前H大夫就說:等到要包尿布,活著就沒什麼意思.他因服侍老父,早早就在探索尊嚴死的議題.

   水的意象,是否象徵流光似水,一去不復返?一開始是水龍頭淌流不停的水,接下來中庭傳來雨聲,女主角呆坐在陰暗的地下,還有男主角聽著CD想像女主角彈奏舒伯特即興曲的第三號.伴奏的部份分明是水流波動的韻律.

   電影一開始便以隱喻宣告這兩個老人的生活將陷入死胡同.音樂會歸來後女主角已進入小餐廳,鏡頭在狹窄的走道停留許久,男主角在那裡緩慢的換鞋,與不在鏡頭裡的女主角對話.

   直到鋼琴家學生來訪,觀眾才窺見客廳的另一邊臨著窗,擺一台平台型鋼琴.那代表的是過去的美好榮光.琴音飛揚,琴瑟合諧.當鋼琴沉寂下來時,便是晚景的開始.我想起頃讀的張晶晶傳記.不再能遊走黑白鍵,對一輩子彈琴的人而言是一大失落.唯有年輕輩的現場演奏讓他們重拾fellowship的感覺.

這是一部幾乎沒有外景的電影.兩老緩慢的步調,繞著屋裡的幾個房間轉.廚房客廳睡房玄關…..,隱隱約約看到牆上掛的幾幅油畫,似乎都是風景畫.後來,導演把這些畫都放大了,一幅幅靜靜的呈現在銀幕上.都是些天高地遠,廣闊大氣的風景.剎那即是永恆.畫裡不變的寧靜對比人的變化.人的老化雖然緩緩前行,但是健康一走下坡速度便加快到措手不及.

   女主角在神志不清時頻頻喊痛.男主角走過去,以話語故事及肢體輕觸撫平她的焦躁不安.母親臨終前數日也有同樣的情形.我既沒耐心又束手無策.是父親坐在她旁邊,唱一首又一首的日本民謠讓母親安靜下來.想起來心裡還是痛和懊悔.

   鴿子到底代表什麼?牠飛翔自如,是外來的,無端闖入的.在這個自主的,對外封閉的兩人家庭裡,鴿子該是唯一可接受的外來者吧.即便如此,主人還是要將牠趕走.其他的外來者,都是不得不接受與妥協的:幫忙購物的鄰居,女兒,女婿,看護,醫生,理髮師……接受外來者的幫助,是自主受損,尊嚴流失的第一步.我更深刻的體會到C伯的心情了.那日載他去醫院回診,除了一再向我致謝,他感嘆身不由己的無奈.他說現在只剩百分之二十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智者如他輕聲喟嘆人心何其脆弱.鴿子代表的莫非是自由?唯有死亡能讓人自囹圄中解脫?男主角最後終於將鴿子抓住,輕輕拍撫.他在遺書裡寫道:抓住牠其實不難.

   男主角做惡夢醒來那一幕我身有同感.那是壓力之下的產物.母親生病其間,我也屢做惡夢,經常在尖叫中被S搖醒.

      看似淡泊的電影,後勁很強.夜晚睡醒的時刻,想到片尾幾幕:男主角躺在客房,聽到杯盤碰撞及水聲,起身看到女主角在洗碗,他們對話幾句後一起出門.最後的鏡頭是女兒進入雅潔而空無一人的家裡…..,喔,魯鈍的我這才瞭悟男主角是死了.多高明的手法.從一開始發現女主角的遺體開始到末了為止,都沒有出現男主角死亡的形象.節制而不濫情.真正的藝術家皆如此.不論是導演,片中兩位獻身音樂的主角或者舒伯特皆然.

   漢內可太珍視音樂,以至於不肯讓其淪為背景.他的電影沒有配樂.他直視人生的真相,不以配樂來營造濫情的氛圍,正是對人性的尊重表現.電影的靜默讓人無言,彷彿加長的休止符.連舒伯特也有無言的時候.Amour是淡泊的黃昏之歌,不像他過去那些電影般激昂.選用的舒伯特也不是展現人性複雜情緒的奏鳴曲,而是流暢隨意,章法不拘的即興曲.那也是水的意象.琴音琤琮流洩,光影,快慢從心所欲不逾矩.那是長到一定年歲方有的體悟.符合片中兩位老者的心境.反諷的是,擅長以美麗的樂音表達人性各種面向的舒伯特只活了三十幾歲.他太早慧?

東京公園

   這部電影的主題是失去.失去有四種,一是真正的死去,比如說男主角的媽媽,以及變成鬼的小廣.二是得不到所愛,悵然若失,例如男主角的繼姊對他的愛.三是相愛卻不能相守,像同志酒吧店東與最終離去的妻子明美.最後,是摯愛就在身旁,而當事人卻疑神疑鬼終日惶惶然,如牙科醫師,或少根筋如男主角.我不喜歡男主角,他長得太娘,缺少個性.片中的女性角色各個都比男性細心聰明,觀察力也強.相機在這部電影裡有很好的隱喻:仔細正視和你關係緊密的人:他們的愛,匱乏,期待,委屈…..都會清楚呈現,於是,人才會珍惜感激視為理所當然的尋常.這不是一部多了不起的電影,tension不是很夠,但是乾乾淨淨,誠誠懇懇,能夠清楚呈現主題,也算不錯了.

午夜巴黎

   伍迪艾倫已經日暮西山了.歐洲三部曲裡我最喜歡以倫敦為背景的Match Point.這”午夜巴黎”,淺顯易懂卻少了令人回味細品的一些什麼.男主角太平凡太呆板,太小氣,太自私.那神經質的話語聲腔宛如艾倫附身,可笑極了,可惜了其他的好演員,如瑪麗亞柯詠以及飾演達利的影帝.但是電影的主題是我很能認同的:懷舊.舊日時光總是好的,建築家具人物氛圍無一不好.生長在現代,總有生不逢時,知音難尋之感.可是,每一個現代的人總認為逝去的時光才是黃金時代.

愛 進化

   原名Creation 的”愛 進化”演的是達爾文的故事.由我喜歡的英主國男演員保羅貝特尼主演.影片成功詮釋出達爾文做為大科學家以外的慈父,良夫面向.一個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失親之痛若非親身經歷實難感同身受.大科學家為了愛女的生命竟在上帝面前祈求:若女兒生存他願一輩子服侍上帝.與他所研究的科學相背逆.他與妻子相知甚深,感情彌篤.妻子的角色十分難為,在丈夫的研究與篤信的宗教之間,在生病的女兒與年幼的子女之間,抉擇何其不易.人的困頓,感性與理智的衝突表現得好極了.人性如此,我覺得不孤獨.達爾文不再是教科書上生冷的名詞,而是有溫度的,實實在在的人.

   我是個很霸氣的人.承蒙父母丈夫小孩相讓,一家方才相安無事,但是惡性循環之下,我簡直快成了獨裁者.茲舉一事為例.每次去錄影帶出租店租片子,總是由我做決定.孩子長大以後漸漸不服,於是每次都要”喬”很久才能租到兩方都喜愛的片子.孩子更大以後,我及時鬆手.他選的片子,有好些讓我眼睛一亮.等他上了大學,我們兩老更有時間看電影了,丈夫修養好,從來都是讓著我,每次我們細細把店裡的片子瀏覽一遍,做決定的依舊是我.好幾次他拿著想看的片子,我都跟他說下一次再借.看他莫可奈何的表情,我雖有歉意卻也難捨自己想看的電影.有一回他淡淡的說:”你每次都說下一次,我永遠借不到我想看的.”說的也是.我開始嚐試著謙讓.很神奇的是,他借了好幾部好看的電影.

   他興沖沖地說要借”華麗年代.”那片子大牌雲集,我也很想看,可是歌舞片從來不是我的菜.他叫我看MOD裡的預告:”你看,戴路易斯演得多好!”啊!確實,我的偶像又帥又酷,令人喜愛不已.可是,電影開演沒多久就變成道地的歌舞片.S也不喜歡歌舞片.我坐在椅子上,越看越不耐煩,很想開口抱怨個幾句,還是忍了下來.他呢,也是坐立難安,一副準備挨罵的樣子.誰料,耐著性子,竟然越看越好看,連歌舞場面都有吸引人感動人的效果,我整個被迷住了!演員們功不可沒.飾演電影大師的戴路易斯不用說,演什麼像什麼,女星們爭奇鬥豔,各顯神通,恰如其份地扮演賦予的角色,演技難分軒至.妻子瑪麗亞柯詠沉靜高雅包容,情婦潘妮洛普克魯茲美豔熱情迷人,服裝設計師茱帝丹契冷靜聰慧優雅,巨星妮可基曼顛倒眾生,風情萬種.光看演員就已值回票價,而精緻的服裝,佈景令人目不轉睛,連我素來不愛的歌舞場面都透著感人的力量.電影傳達的主題是藝術的價值.一將功成萬骨枯.光芒萬丈的電影大師犧牲的是摯愛的妻子.繁忙的工作,混亂的感情,枯竭的靈感,美色的誘惑,大師何去何從?聰慧的茱帝丹契說:大師拍出的電影能夠感動觀眾,一切困難都值得.只要有人能從電影裡捕捉到觸動心扉的吉光片羽,那就是藝術的力量.寓意深遠,通俗好看.

   再有一天,在我的禮讓之下S租了兩部歐洲片.那也是我幾番拿起又放下的電影.看封面似乎不錯,可是背面解說得沉悶無趣.有些歐洲片真的很沉重.我自己的煩惱已經夠多了,有時候看電影只想圖個輕鬆.他的水準高.想借就借吧!那晚,我們先看波蘭片”霧中湖.”好一部雋永耐看的詩質電影.斯拉夫民族擅長把人生哲理與北國風景融塑成清淡卻耐人尋味的獨特風格.以前看的’歸鄉’與’父子迷情’皆如此片充滿詩意的張力.高大陰鬱的飛刀手開一輛露營車與同是淪落人的女助手和手風琴手組成一個魔術特技團,到處巡迴表演.漂泊流浪的意象極為明顯.每個人心底都有一段哀傷的過去.導演很厲害.每一個畫面都像圖畫一樣嚴謹美麗.情節並不緊湊,可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幕要呈現什麼.觀影的我於是充滿熱切的期待與樂趣.音樂很美很恰當,並不喧賓奪主.看似平淡的劇情在結尾來了一個高潮,呼應開頭的那一幕.美.美極了的一部電影.我永遠不會忘記.

   “愛的旅途上”背景是塞拉耶佛.歷經戰亂的人,表面雖完好,心底的疤很難癒合.男女主角在戰後穩定的社會裡雖有良好的工作,忠實的愛情,但隱約有股不安.特別是男主角,戰場上的廝殺讓他心理受創,整日借酒澆愁.意外的契機讓他歸向宗教的懷抱,雖尋得平靜,卻與女友漸行漸遠.簡單的故事,輕輕呈現波士尼亞的社會切片.宗教原該是善美,但是變成戰爭的起源時十分荒謬.女主角的演技非常好.幾乎是一人撐全場.人的軔性,人的脆弱,美好家園的追尋……,導演在尋常生活中淡淡現出戰爭的傷痕.讓人看完虔心祈願世界和平!

   因為S的選擇,看到差點失之交臂的好電影.我很感激家人的一路相讓.直到中年才學會釋放,釋放專制的自我.放下我執,世界更寬廣更繽紛.透過別人我才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