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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愛書人晚安:

     我很久很久沒到誠品了,久到多久都已經讓誠品成了生命中的回憶。

十月第三週週三答應要來和大家分享盲人旅遊經驗的林老師很有勇氣,他全盲後仍然不時會來誠品,說嗅聞書店裡流動的精神文明氛圍也能讓他緬懷讓他滿足,以他這般開放所有感官的人來跟大家談談盲人的旅遊一定精彩可期。很抱歉,就讓我先為這位盲友打打廣告吧!

    我和下星期三來講盲人生活裡的數位科技運用的黃老師一樣是還不必用白手杖的視障者,我們即使是混跡人間行走江湖即使是和各位一樣站在誠品書店的書架前,和各位一樣,可以若無其事的從書架裡抽出書冊來,也可以斜倚書架或找個可以歇歇腳的角落,和各位一樣,把書推到和各位一樣的距離外,用各位察覺不出的姿態看著其實看不清楚的各類印刷品,只要我們別為了重拾閱讀的美好時光的感覺而把書湊近雙眼近到明眼人懷疑起我們來。懷疑甚麼呢?

    幾年前記不得是北部哪所大學的視傳學系的畢業作品展是拍一支女同學全裸演出被一位蒼老的男人無限迷戀又滿懷感傷的端祥著的影片,我擔心自己在書店裡如果將人體攝影集湊在鼻端前凝視還用手指摩挲,臉上還露出對美好往昔無限緬懷的表情的話會不會讓經過身旁的年輕人或提防性騷擾的女性或負責書店保全的人起疑心甚而起嫌惡的情緒?

     我不想成為1950年代義大利電影大師費里尼〈威尼斯之死〉用昏眊迷離的雙眼想追回想捕捉一去不回青春生命的沙灘上的可憐老人。所以,我畏懼到書店來。諸君或許會以為我想太多,甚至懷疑我太自戀了太自我膨脹了或太自我中心了;沒錯,這些質疑正是今日講盲人文學這個主題很好的切入點。因為我個人定義的盲人文學絕對不只是作者是盲人或視障者,更嚴格的界定是能體會能展現成為視障者成盲人一族後相較於明眼人的特殊心靈特質,也就是說,像奧德賽作者荷馬是有驚人記憶的盲人史詩作者,但其作品是英雄史詩是口述傳說轉為文字歷史的過渡是有久遠傳統的說故事者的結晶,但畢竟他是偉大的盲人作家。並不能說他的作品是盲人文學,這就好比如另一位知名的盲人作家左丘明一樣,我們不能因為司馬遷一句具有鼓勵意味的「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就為他冠上盲人文學作家的頭銜。更有甚者,寫左傳的左丘明是不是司馬遷所講的失了明瞎了眼的左丘呢?史料上的孤證使得左丘明是中國唯一的盲人作家的身分竟搖搖欲墜起來;而荷馬作為西方盲人作家的始祖的地位竟也在二十世紀最傳奇的盲詩人波赫士的詮釋下,他的盲人身分可能是因應詩歌的音樂本質需要而被附會上的。也就是說,是先有吟遊詩人或說故事的悠久傳統才編造出一位盲詩人好為民間的集體創作的總結。

    如果像左丘明或荷馬及其作品不能算是盲人作家,那麼,甚麼樣的作家作品才能算是盲人文學呢?我以為美國史蒂文庫斯基托的《盲人星球》和英國的侯約翰的《盲人的心靈祕密花園》這樣的作家與作品才算是盲人文學,像剛才提到為了撥開眼前的迷霧而將物品湊在鼻端前的模樣很容易被誤會的尬尷,在《盲人的星球》裡就有一段既傳神又讀來令人傷感的記述,作者提到他中學時為了想看清楚一隻貓頭鷹標本而整張臉貼上學校自然科學教室櫥窗玻璃竟然被警衛誤以為是性飢渴的同性戀者。

    《盲人的星球》以熱切而意象繽紛的意象展現視障者很難被明眼人理解的心理和心靈圖象,尤其是他散文詩的特殊文體宛如萬花筒般,展現盲人文學在擴展人類感官感受的幅度,透過豐富意象和語序跳躍的詩句,作者史蒂文庫托斯基用個人的痛楚和孤絕讓世人有機會一窺視障者產生一種有別於明眼人的焦慮感,一種身體被迫成為世界中心的孤絕感,或整個世界成了鄉愁成為回憶的特殊心靈圖象。

    有別於像跳探戈的《盲人的星球》,侯約翰的《盲人心靈的祕密花園》則展現盲人文學的另一種向度,一種內在的自我對話一種心靈獨白一種哲學沉思,作者侯約翰以神學教授的哲學背景,分辯解析盲人特殊生命的各種特質,是一種存在主義式的哲學反思,比方說視覺圖像的認知意義與價值,他說在全盲不到三個月內他就一下子不敢確定阿拉伯數字3的缺口是向左抑或向右?這點省察對討論盲生的文字學習問題時應該會有很大的啟示;又比如他提到盲人的空間縮小到只剩自己的身體而時間卻不斷延伸,也是說空間壓縮而時間拉長的時空感的改變是理解盲人與其手杖關係的哲學基礎,也是理解盲人世界觀很好的基礎,當然,也可以由這裡引伸另一主題,即盲人旅遊的意義,照侯約翰的說法,如果盲人不能自己在心裡建構出空間裡的文化圖像的話,即使是從倫敦到巴黎,對盲人而言只是無意義的空間名稱的轉換而已,關於盲人旅遊是否得那麼辛苦的張開心靈之網來捕捉意義訊息來建構心靈圖像得麻煩聽眾十月第三週來誠品聽盲人旅遊的經驗談。 

    以上提到的兩位作家和作品之所以能被當作盲人文學的代表,主要的要求是作品能呈現盲人的生命特質,一種因為喪失視覺而產生的特殊感官反應,一種被迫開發出有別於明眼人的溝通方式,視障者怎麼認識自己和這個世界?我們的惶恐、焦慮、孤絕、我們的努力與令明眼人難以想像的能力;也就是說,盲人文學也應該成為文學研究者研究的主題也該可以成為文學學術分類裡的一支最後也能形成社會大眾想到主題文學時也會聯想到的一小小但絕對充滿情緒張力和開發人類感官認知廣度深度的重要主題。

    以上藉由《盲人的星球》和《盲人心靈的祕密花園》二書界定何謂盲人文學,希望在文學能豐富人類心靈廣度深度的理想下提供一閱讀主題,這主題不但能增進明眼人對視障者的認知減少誤解與殘忍的漠視與傷害,積極的說,閱讀盲人文學是可以提高明眼人自己的同理心和感通力能讓明眼人更敏銳察覺到視覺的認知價值和對自我的意義。

    最後,想提出一個問題:為甚麼盲人是各種身心障礙類別裡出現在文學電影裡的頻率最高?在文學裡電影裡的盲人形象是如何?是甚麼樣的文化心理使得盲人如此受人矚目呢?文學裡電影裡的盲人有沒有被物化被消費被誤解了呢?

請大家回想一下,你們的盲人印象,然後回想以下的盲人形象:

日本電影裡的盲劍客

.茱迪佛斯特主演的科幻電影〈接觸未來〉裡聽覺超人的盲博士

.湯米李瓊斯自導自演的〈馬奎滋的三場葬禮〉裡拜託人家了結他悲苦生命的孤單老盲人

.恐怖小說大師史蒂芬金的《藍哥利爾人》裡頭在飛機上失去母親蹤影的小盲女

.賈西亞馬奎滋《百年孤寂》裡百歲以上的邦迪亞上校老夫人眼睛看不到後宛如鬼魂般游走於即將淪亡殘敗大宅院的瞎婆子模樣

.或是馬奎滋晚年另一傑作《迷宮中的將軍》裡追夢者玻利瓦爾的一位副官擔心自己糖尿病家族史的高盲者比例而提早訓練自己夜間做木工最終還是躲不過政敵在他成為盲人後的迫害。

     當然絕對不能忘記據說是開偉大的盲詩人波赫士玩笑而將他寫成為了獨佔知識或者說是一種知識的傲慢而成了一連串謀殺案盲人凶手,那就是義大利小說幅安白托艾可的《玫瑰的名字》裡的盲僧侶;還有嗎?諸君能否在《追風箏的孩子》裡找到一位盲人?抑或是在近來暢銷的《歷史學家》裡也找出一位盲人來呢!

    這絕不是我刻意誇大盲人在文學或電影裡的高曝光率,而是盲人在現實生活裡或生命經驗中都是令人畏懼令人絕望,但只要盲人堅強活下來還以堅定態度展現自己的天賦來的話都會讓人印象深刻,會讓偉大作家不自覺的寫進文學作品裡。只是,有曝光率不見得真的被人們平實的客觀的看待,盲人往往只是配角是沒有名字的小角色,甚至只是被用來彰顯人類意志力和無限潛能的媒介,但總不是作品裡的主體。這樣的推論從電影〈再見了可魯〉固然賺了觀眾的大把眼淚,但請問誰還記得電影裡那位盲人叫甚麼名字?

     所以,別過度寄望文學能給盲人一深刻的角色,即使是今年的坎城影展開幕片的原著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代表作,原著裡頭的盲人還是全沒了名字的被觀察者。是的,如果我們視障者要擺脫被物化的可悲處境,那麼就寫自己的盲人文學吧!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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