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本 (上)
片山津溫泉
從小小的小松機場出來,坐上特別來接我們的巴士.黃昏的光影,清亮柔和.大片大片如綠絲絨般的稻田,一望無際.遠處有隱約的青山,夕陽在海那一邊顯出好看的胭脂紅.純然的鄉下風景.好像宜蘭的鄉村,地廣人稀,田野處處.
下榻的森本旅館,老闆娘非常親切,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面臨柴山潟的房間,寬敞得誇張,住八個人都不成問題.一道又一道的紙拉門,算一算總共有十道.大浴場一整面的玻璃面對著寬廣的湖.我在空無一人的浴場裡洗著溫泉浴.畢竟是夏天,太熱了一些.幸好角落有一個半露天溫泉.我跪在石頭上,正好可以看湖,從湖面吹來的風帶著海潮的氣息,格外清新.風吹涼了,便浸到溫泉裡.熱了,就站起來吹風.獨享溫泉浴場,是最開心的事.
長長的,悠閒的一天.坐週遊巴士到山代溫泉.這裡沒有什麼名山勝景,是安靜樸實的一個小溫泉鄉.著名的景點是魯山人寓居蹟IROWA草庵.集美食家藝術家於一身,桀驁不馴的魯山人曾在此滯留一年.看過李長聲寫的”北大路魯山人”一文,我對他的才華充滿欣羨.他是全方位的生活美學家,雕刻,書法,陶藝等等一學就上手,烹調美食也卓然有成.美食美器,遊刃有餘,難怪創立的美食俱樂部星岡茶寮名留青史.我想起在台北由攝影家謝春德主持的”食方”,雖沒去過,感覺上他走的也是魯山人式的唯美路線.
天氣很熱,但是魯山人舊居旁的小神社林木蓊鬱,在百年老樹的蔭影下絲毫不燥熱.森林般的神社境內空無一人,我們隨意遊走,享受難得的靜謐與綠意.溫泉鄉的街道,在豔陽下清寂無比.有Edward Hopper畫裡的寂寥感.客人都還沒進來的緣故?或者盛夏是溫泉的淡季?日正當中,我們卻在足湯泡腳.喝著冷飲,吹著風,倒是很舒服.
森林裡的民俗工藝村是這一帶最受歡迎的景點.溪流,綠樹,小瀑布,紫陽花,各色野花,很宜人的自然環境.散佈其間,是一棟棟仿古的房舍,茅屋,每一間都有工藝主題:金箔,加賀友禪,陶藝,玻璃,和果子…..,每一館都可讓人見學.
日頭變軟的黃昏,我們騎上租來的腳踏車環湖一周.很淡泊的風景.遠處有田野與農家,湖濱芳草青青,湖水平靜無波.說不上特別的美,可是素樸之中自有耐嚼的原味.好像食用生魚片,靜靜的體會那素淨無矯的鮮甜.加賀溫泉區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金澤
北陸第一大城金澤比我想像的更美好.非常雍容大氣的都市.寬大的馬路,行道樹高大翠綠.有大都市的氣派卻沒有惱人的車流與擁擠.整齊,乾淨,明亮.溽暑的午後,我們走到著名的兼六園.入口處那夾道的濃蔭立刻讓人舒服起來.園子裡的曲流,瀑布,特別令人感到清涼.看過京都那些小庭小院,兼六園顯得特別廣大.小橋流水,蒼松古木,水池,小山,茶屋,我想起紅樓夢裡的大觀園以及蘇州林園.那些林園佳趣,而今只能在日本尋找了.太陽猛烈炙熱,遊客莫不撐傘,戴帽,搖扇子,或拿出手帕拭汗.樹蔭下清風微微,倒是舒適.小山丘的入口處立著一塊木牌,上書芭蕉的俳句:”炎炎夏日,惱人秋風.”看了不禁啞然失笑.是啊!人就是這麼不知足.夏天期待秋天的爽颯,等秋風一起,卻又惱它的凜烈勁兒了.
陽光實在太強了,我也學日本女人,買了一把黑色陽傘,遮檔那毫不留情的烈陽.旅館後方是著名的武家屋敷.清澈的圳溝旁有迎風搖擺的楊柳.傍著流水,是一間間大門大戶,工整嚴謹的房舍.綠樹蔭濃,庭院深深.裡頭不知如何的整潔安靜.住這樣的房舍,是怎樣的心情?長期面對幽靜清雅的空間,居住者該比一般人深邃自在,舉止合宜吧.溝渠的另一端,溫馨可親.一間間小巧的餐飲店:居酒屋,義式,法式小館,料理烹割,家庭小館……,看得我目炫神馳,啊!金澤合該住一個禮拜以上,才能慢慢悠悠的東瞧西逛,依心情與時間揀選喜愛的館子坐下來享受.下午才飽餐了一頓義大利菜,走了這老半天竟還不餓.靈光一閃,書上不是介紹一間黑輪老店嗎?就在旅館附近.推門進去,狹小的空間裡,繞著湯鍋的櫃檯座位幾乎滿坐,牆邊有兩張小桌子,老板想要清理給我們坐,我略一遲疑,還是擠進櫃檯前靠電視的兩個位子.畢竟,湯鍋在那裡,只要用手一指就可點想吃的東西.豆腐,蒟蒻,油豆腐,海帶,福袋,樣樣皆醇香美味,佐以冰涼的啤酒,清爽又飽足.
下榻的東橫Inn地點實在好.到那兒都方便.坐上巴士,經過近江市場,在橋場町下車,穿越小巷小弄,一會兒就到了著名的東茶屋街.潔淨寬敞的街面,兩旁是細格子木條門面的老屋.如今多是茶屋,料理店,旅館,手工藝店.這麼多的誘惑,我的心緒再度浮動不安:舉棋不定.天氣很熱,口很渴,紅茶店”山屋”對我的吸引力特強.早從書上看過介紹,是一間優質的紅茶專賣店,從木條細縫往裡瞧,深色的木頭圓桌與靠背椅,優雅又舒適.毅然走了進去.我的選擇是對的.對比於外頭的酷熱,店內的簡潔靜雅頓時讓人心生清涼.真是一個休憩的好所在.白磁茶壺罩著保溫套.我細細啜飲香氣幽微細緻的熱茶,一面和阿松聊天,一面覷看炎熱的街心,更覺涼爽舒適.
白骨溫泉
白骨溫泉位於深山之中,從上高地搭巴士前往,雖然才三十來分,卻是山路崎嶇,澗谷幽深.曲折之處,巴士還得前進倒退前數次才能順利迴轉.在荒蕪的,只有三間旅館的泡之湯站下了車.沒看到預定的”小梨之湯”的指標.書上說距離車站只要步行四分鐘.前方站著一個身著黑色衣褲的年輕人,好像是來接客人的,正想問他小梨之湯在哪,他卻微笑開口:”莊樣?”我們驚喜的點頭.啊,怎麼這麼貼心親切,而且怎麼知道我們是搭這一班車?他讓我們坐進車子,不一會兒就到了旅館.”是很近,但怕你們行李重,所以開車來接.”座落在白樺樹林中的這間小型旅館嶄新,清潔,優雅,而且讓人賓至如歸.年輕人是少主人吧.一句英語都不說,卻也把我們”案內”得極好.喝了茶吃過果子以後,興沖沖地前往小丘上的貸切風呂.穿越長長的樓梯與走道,白樺樹林環繞中的一小池乳白溫泉,像夢境一般美麗.這就是旅館自慢的”小梨之湯”了.裸身在大自然的懷抱,浸浴在乳白帶硫磺味的溫泉裡,呼吸夏日芳香的空氣,觸目儘是嫩綠,樹稍之上藍天清澄,啊,感官的極至享受.露天溫泉的美妙,是內湯萬萬及不上的.然而,這裡的室內溫泉卻讓我驚豔不已.原木裝潢的浴場,樸實雅緻,兩面晶亮的大玻璃窗外是嫩綠的白樺樹林,鮮豔的夏日野花點綴其間.清新,隱密,幽深.所謂的秘湯,是這樣的境界了.因為是夏天,窗戶半開,儼然是半露天溫泉.我在空無一人,內外皆美的浴場裡一再流連,不捨離去.
晚膳在挑高的,融合優雅與恬適氛圍的和室廣間享用.主人特別請兩位懂英語的女侍為我們解說,還特別列印了英文的菜單.深山裡的溫泉旅館,菜色和海邊的大為不同.園蔬野菜,鮮甜可口.或油炸,或涼伴,或淺漬,充滿盛夏氣息.上選的馬刺身,沾薑泥醬油,柔嫩腴美.岩魚覆上味噌,以竹葉包裹燒烤到魚骨都酥軟,我吃得只剩魚尾.甜品是杏乾,上灑梅酒做成的透明果凍丁,氣味合拍,健康又美味.饒是如此,我們還是吃太飽了.穿上外出拖鞋,在靜寂的夜裡往無人的公路走去.
雖然整個下午已經洗溫泉洗過癮了,睡前還是忍不住又去小梨之湯.深山裡夜涼如水,泡在熱熱的溫泉裡特別舒適.抬頭仰望,樹影間星粒明亮閃爍.帶著滿身的硫磺香,睡了一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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