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鮮少吃粽子.也不是不喜歡,只是一個中型的粽子吃下來,那油膩飽漲的感覺頗令人不適.端午節前,照例會從報章雜誌上看到各家名店的粽子介紹.廣告的力量真大,看著看著,竟然就勾起想吃粽子的欲望.其實端午節正是暑天的開始,炎陽直晒,熱氣逼人,不怎麼適合食用肥腴豐美的粽子,但是,端午食粽因襲久遠,已成民族文化,多少年來,也習於在炎夏的薰風中享用一兩個親友親手包的粽子.除了應景,自家手作的心意與新鮮更是讓我樂意品嚐的原因.
包粽子是件麻煩事.從備料,包,到煮,足足需要一整天.我的外婆擅長料理,卻沒聽說她包過粽子,想必是兒女纏身(十二個),家事煩忙,勻不出時間專心包粽子.母親繼承外婆的好手藝,卻也只包過一次粽子.我們記得那粽子的好滋味,每年每年的吵,她卻不為所動,推說包粽子太麻煩.後來,我們每年必吃的是鄰居陳媽媽和父母友人洪太太作的粽子.
陳媽媽是傳統婦女,任勞任怨,不但自家打理得服貼,更熱心鄰居間的大小事.街坊有人嫁娶,總要請她掌廚打魯麵.她的魯麵濃郁滑稠,不只美味,更有一種老厝邊的溫熱情意.魯麵之外,我每年暗自期待她清明的潤餅與端午的粽子.當巷子口傳出蒸煮粽子的清香味時,表示有新鮮粽子可吃.這麼多年來,也沒仔細去分析陳媽媽的粽子好在哪裡,只覺得與外頭賣的貨色比起來,有一種貨真價實的家庭風味.餡料豐美,鹹淡合宜,一個粽子下肚,並不會有飽膩之感.現在,買粽子那麼容易,還肯付出心力為家人鄰居包粽子的人,應該是很自毫自己的手藝.他們沿襲勤勉的生活,珍惜親友間誠摯的感情,殊為難得.
洪太太對朋友向來出手闊綽.她的粽子自然不同凡享.事業忙碌的她,負責採購高級的食材:日本花菇,干貝,上等豬肉,以及甘甜的栗子,油潤的鹹蛋黃,委請專人包成肥腴潤美,一口一驚奇的頂級肉粽.從小吃慣洪太太的粽子,不以為奇.有時吃多了還嫌膩.有一年送台中的小姑幾個洪氏粽子,她大為激動的說:”大嫂,你給的粽子餡料真豐富,還有干貝呢!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粽子!”
台南人懂吃,又捨得放料,街頭隨便買的粽子,都比外地的名店好.平時習以為常,出了台南,才知台南小吃樣樣好.唯一令我傾心的外地粽是湖州粽.而且得要台北九如或南門市場裡賣的道地江南味.那長條形的粽子,米粒煮得透軟黏糯,帶點粽葉的清香,裡頭沒有雜七雜八的餡料,只有肉香濃郁,腴美合口的上好豬肉.這樣精良單純的美味比八寶粽更令我著迷.
瑞穗的涂媽媽肉粽是另一個驚喜.向來不怎麼迷信媒體報導的美食名店,因為良莠不齊,真偽難辨.特別是偏遠地區的美食,總令我存疑.對於涂媽媽肉粽,我也是抱著懷疑的心態.是因為要去走四五小時的瓦拉米古道,才買來做為中途充饑的餐點.當我們半途坐在溪畔林蔭下休息時,解開粽葉,那軟糯香美的粽子,真是大快人心.至今仍是一個美好的回憶.兒子笑我:”可能當時你太餓了,什麼都好吃.”是嗎?可是我分明記得那令我驚喜的美味.也許腹饑與大自然美景為它加些分也說不定.
陽光充沛,氣溫逐日上昇,南台灣的夏日來得特別早.母親為我拿來洪太太送的粽子,喔!端午節又到了.我不忘叮嚀父母少吃些,畢竟粽子熱量高,不適合多食.”不會的,”母親說,”今年洪太太的粽子變小了呢!”我仔細一看,果真只有一般粽子的一半大小.啊!多少的變遷儘在這縮小一號的粽子裡.現代社會物質豐裕,吃粽子不再是佳節的奢侈享受;上一代垂垂老矣,他們因為健康的因素無法再食用一整個粽子,由是,粽子越包越小,順應時勢潮流.我歡喜的咀嚼著小巧迷你的粽子:厚實有彈性的香菇,香噴噴的五花肉,鹹蛋黃,還有被油水滋潤得恰到好處的香Q糯米.這樣的量剛剛好,既可品嚐粽子的美味又不會過膩.飲食之道,在於適量.時光倏忽掠過,看似簡單的這般體會,竟也需時二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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