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三清潔婦到父親家工作時他總是到我家坐.除了為我帶來報紙,愛看書的他也會攜帶一本書來打發時間.這日他帶的是一本日文書,封面用白色書皮包著,看不出書名.我把報紙讀完,起身去泡茶.端茶給父親時我好奇的問他在看什麼書,他說是新約聖經,是他在聖教會的中學同窗借他的.我翻了一下,字體很大,還有好看的插圖.我端著茶,坐在沙發上看讀了一半的英文小說.陽光從背後的露臺灑進來,明亮溫暖,天氣真舒服.我不時會把目光從字裡行間抽離,咀嚼其中的意義.就在我抬頭凝視前方時,正好看到在我側邊沙發的父親.此時很有趣的發現,他讀日文,我看英文.

雖然中文是我們家庭溝通的主要語言,但我家三代有三種強勢語文.父親小學六年受的是日本教育,終戰後才學習中文.小時候家裡的日文書和中文書一樣多,文藝春秋和日文讀者文摘更是長年不斷.父親和同輩友人的交談經常是全日語.”我一直以為他的日文比中文好.仔細想起來卻是勢均力敵.他很輕鬆地遊走在中文與日文的世界裡.但是如果要抒情的話,還是日文比較拿手.他以日文為好友寫的悼文不可思議的詩意美麗.日文是他的心靈語言.

對兒子而言,他的心靈語言是英文.從中文到英文之間的轉換也是很奇特.旅英那年他只有十歲,如同一塊乾海棉,他很快吸滿英國的語言與文化.英國的學校生活是好玩的;學生被充分尊重;英文小說很有趣.當他體會到這些優點的同時,英文的美好自然而然烙印在心上.回到台灣,中文的實力雖然還在,但是威權的老師,無趣的國語課文,以及強勢的中文家教()讓他對中文充滿敵意.後來的美式教育更讓他與中文漸行漸遠.他連說夢話都用英文.

夾在中間的丈夫和我是標準的中文世代.中文是我的強勢語言.英文閱讀能力雖然可以,寫英文信給兒子不免磕磕絆絆,不如中文達意.閱讀英文小說,正因為不能一目十行,反而能慢讀細品.在中文小說逐漸式微的今日,我讀的英文小說竟然多過中文.語言與環境,文化息息相關.在全球化的時代,很多人嫻熟多種語文,但是一個人的強勢語言代表其背後的文化認同與影響.這也是為什麼語言和文化是不可分割的.我家三代都在台灣成長,卻因不同的文化背景而有各自的強勢語言.值得安慰的是,當我們三代聚集一堂時主要用的是台語.那是我們的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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