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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午後,我到文學館聆聽一場由法國兩儀文舍舉辦的中法作家文學對談.其實不是以國籍區分的,主要是華語和法語寫作者之間的交流.他們在中國已經舉行了好幾次的座談,在台灣是第一次.與會的作家有舞鶴,王文興和比利時籍的Francois Emmanuel.王先生很瘦小,舞鶴頗魁梧,而艾曼紐瘦高.舞台中間擺了一座長沙發,兩旁各一座單人沙發,樣式古典,呼應背景灰藍的閱讀波光海報倒也和諧.椅子兩旁的鮮花籃有各色玫瑰及百合,雖然美,卻稍微豔麗了一點.艾曼紐先生在入座前還先嗅聞了一下花香.他該是個相當浪漫的人吧.

   三位作家一字坐在長沙發上,左右兩張沙發分坐口譯者蒙田女士與兩儀文舍主持人居里安女士.這場座談,先由舞鶴的作品餘生談起.王與艾先選擇一段朗讀,解讀,然後提問.我沒有讀過舞鶴的作品,更沒見過他本人.從片斷的文字中,暫時無法感受其文字的魅力,但艾先生與法文版譯者一再強調那如詩的氣韻.舞鶴本人及其發言,我倒很欣賞.他的身材高大,容貌卻很俊秀.黑色的外套內是黑白格子襯衫.拿起茶杯喝茶後,總是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放下.他的聲音也纖秀.說話很有重點,而且深得我心.他說,並不為寫作而做種種的準備,過日子本身即已完足.閱讀他的作品,不只要心態平靜,而是要寧靜.這我很能認同,欣賞任何藝術,都要那樣的專注安靜,方能有所得有所感.舞鶴雖然秀氣,言詞卻精準有力.他在回應其他兩位作家時不亢不卑,明確傳達自己的原意.比如說,艾曼扭談及原住民的狂暴,儀式性導致最後的悲劇.舞鶴說明:原住民的悲劇不在其狂野兇猛的儀式,而是無力抵擋新興的文明.艾曼紐認為小說裡的山有人格化的特性,這在西洋文學裡是較為少見的現象.舞鶴答,他內在的山水呼應著外在的山水,大自然一直召喚著他.我感覺他是一個忠於自己的人.王文興的見解與提問,令我嚇一跳.他淺薄地講一堆主義,所提的問題,很明顯地看不懂隱喻.他選來朗讀的一段,是出草時把仇敵的頭割下帶回部落,愛人的形象來視之.王老師以為真是割下愛人的頭.而舞鶴解釋道:其實是把出草這種常久的,日常的恐懼轉化為一種幽默的,甜美的愛.甚有道理.那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吧.

   舞鶴所選讀的艾曼紐,是關於創作的兩段文字.其一是創作的狀態.閃現在作家腦中的吉光片羽,規定他不要做任何欺騙動作的動作,不要擺任何抗拒外物的姿勢那是一種誠實自然面對創作之源的態度,跟我所感受到的忠於自我的舞鶴很吻合.其二是有關虛構的適當距離.對艾曼紐而言,和自己的生活太近時,音樂性就消失了,但是太遙遠,太有歷史性,則孕育虛無.他詮釋說,距離有如音域寬窄的問題,每個作家皆在最適合自己的音域內找到舞台.由是,有人可以把日常生活寫得栩栩如生,有人則可以拉開到想像的或歷史的場景.王文興朗讀艾曼紐的小說(瑪麗安.賈文娜逝去的聲音)片段.那是兩個老情人重逢的場景.文字寫實稠密多義而優美.誠如王老師所言,毫無贅字.這段文字,讓我想起喬哀思都柏林人裡的逝者.”同樣樸實細膩,同樣有舊戀人,同樣有歌聲….我很喜歡艾曼紐的文字.不知他的作品是否有中譯本?

   艾曼紐評論王文興的小說注重細節的雕琢,佈局嚴謹如建築.而舞鶴的特點在那流動如波的散文.前者經典,後者現代.

   與作家同樣具魅力,並且毫不遜色的是口譯的蒙田女士.事實上,她是這場座談會最好看的風景.桃紅上衣上繞一條灰褐長絲巾,淺褐長褲,黃褐皮鞋.修剪有型的妹妹頭.我只能看到她的側面,但那自然優雅的手勢,與甜美的聲音形成一種獨特的個人魅力.聽她說話真是一種享受.儘管她說法語時我完全不懂,可是那抑揚的語調令人如沐春風.她散發出濃郁的法式優雅氣息.

   四個小時的座談,一點也不沉悶.精選的團隊(另外兩名舞鶴作品的法文譯者坐在台下),精心的安排與深度的探討,真是一場文學盛宴.有聽眾提問說,舞鶴的作品,即便以母語來閱讀都嫌困難,為何她們會選來翻譯?譯者回答說:我們愛他的作品.因為愛,我們努力一一解決各種翻譯上的困難.我想,舞鶴有知音若此,應該很感動吧.不論是創作者,翻譯者(演繹者)或者是讀者(聽眾,觀眾),若是發自內心,藝術的價值與意義便清楚地彰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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