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氣味異常敏銳.傍晚在廚房做菜,丈夫下了班走過來,身上飄忽著薄而有力的香氣.”那是什麼味道?”她聞了一下他的手,臉,頭髮,都沒有香氣的來源.”今天我沒有去游泳啊!”,丈夫無辜地辯駁,意指泳池的沐浴乳與泳後擦的乳液方有香味的可能.家裡慣用無香無色的Ivory香皂,乳液也都選用無香精的.她不能忍受廉價的,人工的,刺鼻的”香”味.隔天,終於找到香味來源:剛送洗回來的一條西裝褲.那濃重的化學香,於她有如毒氣,吊掛陽台數天,仍無法驅味,幾乎要叫他把那條褲子給扔了.平素個性還算溫和,但突如其來的各種非天然氣味,總像隱形的,粗魯侵犯私人領域的外來者,令她殺氣騰騰,非得去之而後快.
洗衣粉的味道也令她不安.初抵英國時,隨便買的洗衣錠,香得嚇死人.驅之不去的香氣,甚至引發了她的皮膚過敏.後來發現了無香味洗衣錠,這才平靜下來.可惜台灣沒有無香精洗衣粉.洗衣時只得少放些.幸虧南台灣日光充裕,衣服晾曬後只餘陽光氣味.住旅館,最怕房間的被褥床單殘留洗衣粉的香氣.有氣味潔癖的她,肯定一夜難眠.最痛苦的記憶是旅遊安達魯西亞.下榻的連鎖旅館,清新高雅,窗明几淨,然而寢具卻透著濃濃的”香”氣,幾乎令她窒息.她的觀察力微弱,但對於隱形的氣味,卻如福爾摩斯般精警.入住海島渡假旅館,一踏入房門,人工的香氣像蛇一樣靜幽幽襲過來,.心下一陣厭惡,卻是不慌不忙的搜尋來源.把桌上的精油蠟燭吹熄,床頭櫃下的芳香電蚊液拔下.咦,還有一絲絲的香味?尋香而至,原來化妝台下還有一只電蚊香.都弄好了,”去香”成功,這才能放輕鬆地渡假.
台灣的公共場所,比如醫院,百貨公司,餐廳,廁所常放很重的空氣芳香劑,令她深以為苦.是要掩蓋臭味?打掃乾淨的廁所,其實沒有異味,不需要置芳香劑的.有一種餐廳,不論菜多好吃,她絕不會再度光臨.人坐在裝潢雅致的環境裡,卻有一陣沒一陣的飄來廁所芳香劑的氣味.享用美食的當下,不斷地被提醒廁所,廁所…..,掃興之至.這樣的餐廳還不少哩.還有汽車芳香劑,簡直是最莫名其妙的發明.在密閉的空間內,長期嗅聞化學的香氣,可以提神醒腦?剛好是反效果吧.”足以令人頭昏腦脹,心神渙散,情緒沮喪,”她想.還不如掛一串玉蘭花,雖然在封閉的空間裡待久了,花香也會令她微微暈眩.
那麼,她沒有喜愛的人工香囉?畢竟是女人.在機場的免稅店,也喜歡到處去試抹香水,試聞香水紙片,雖然中意的不多.高級香水,儘管也是人工合成,比諸凡品,是有比較優雅繁複的味道.她不熟捻化工,不知其中的差別在哪兒.俗與雅,倒是分的出來.這麼些年來,名牌公司的香水年年推陳出新,什麼花香,柑橘香,苔香,麝香,茶香,加上經典產品,令人目不暇給,而她,始終執著Rochas的香氣.凜冽內斂,帶有森林幽遠清新的氣息,後段香不會轉濃俗,聞久了也不頭暈.她沒有擦香水的習慣.偶爾興致來了,才塗上那麼一些些.一小瓶用了那麼多年,香味依舊.”帶有女性味的犀利與知性,”她試著分析.
大自然的氣息最令她歡愉.海風帶來的鹹味;新刈草坪特有的草腥;陣雨落在滾燙地面升騰而起的塵土味;松林的清香,熱帶雨林新腐交雜的濕氣.於她,要比任何芳療都有效.可惜,身為都市人,在潔淨的空氣裡嗅聞自然的氣味,竟成為一種奢侈.常常要舟車勞頓才能享受.幸好,花香倒是唾手可得.到花木扶疏的鄰近校園走一圈,常有意外的驚喜.行經樹下,聞得一陣甜香,抬頭一望,玉蘭花開得正盛.水池邊似有若無幽香陣陣浮動,仔細一探,野薑花森綠如劍的葉梗間開著潔白的花朵.七里香的濃烈,桂花的馨甜,茉莉的清芬,經常有跡可尋.她是個魯鈍的人,經常視而不見,泰半透過氣味才觀察到其他細節.
每日喝茶,甚為喜愛茶香.喝的茶都是人家送的,有什麼喝什麼,倒不執意高級茶.她懶,諸事不求甚解,茶葉一事,無法頭頭是道,顯然非達人也.然而,憑著嗅覺,倒分得出好壞.花香,果香,碳薰味,焙火的輕,重,一嚐即知.好的烏龍茶,她覺得,其實像紅酒一樣,氣味千變萬化.飲用之前的裊裊清香,甫入喉在口腔內的暖香,以及飲後的餘香,委實幽微細緻.也喝紅茶.紅茶的香氣不像烏龍茶那麼複雜.她喜愛那屬於全發酵茶特有的,單純濃郁帶澀味的香氣.阿薩姆的濃厚最得其歡心.早餐茶與混合茶,香味均衡,口感厚重,是她的最愛.不能忍受加味茶.添加佛手柑的伯爵茶,屖入人工香料的各類莓果茶,簡直不是茶.好的茶葉,怎能讓虛假的香氣蓋過?做加味茶的茶葉,無疑是次級品.
氣味無形無色,卻無所不在,並且影響人的情緒.人的感官,奇妙無比.有人眼力好,有人聽力佳,而她曚昧不敏,偏偏嗅覺靈.天生的防禦機制,可以立即偵測出人工合成的氣味.對大多數人不造成困擾的,卻令她坐立難安.雖能享受美好的天然氣息,卻也須時時忍受種種化學味的侵襲.是好?是壞?難說.只能說她,”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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