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JACT'S 烹 飪 課

   在父親家吃完中飯,我都會再坐一會兒陪他看NHK電視台.俳句,名曲專輯,名著百選,烹飪,外語教學等等,都很有趣.最不喜歡的是棒球賽.有一陣子,好幾天都是甲子園球賽.不愛各種運動比賽的我如坐針氈.甲子園倒是知道的.許多年前的春假,我們祖孫三代同遊沖繩,正逢甲子園賽事,抵達那霸,搭計程車時從車上收音機得知沖繩隊贏得冠軍,司機笑得合不攏嘴,當晚去海鮮市場,多數攤位都降價慶祝.我從來不知道,甲子園冠軍是如此驕傲的事.

   父親看著NHK的甲子園球賽,對我說從前的嘉義農校,原本沒沒無聞,竟以黑馬之姿一路打進甲子園,是當年的盛事.我常常忽視父親說的話,又對棒球沒興趣,於是左耳進右耳出.也不知那"當年"是多久以前.不知過了多久,在報上看到魏德聖監製一部叫Kano的電影,內容是棒球.沒興趣的事我都會主動跳過.Kano是啥我也不知道.直到Kano上映前的密集宣傳,我才把它和父親說的嘉農事蹟連在一起.仍舊對棒球沒興趣(無可救藥的固執),但為了盡孝,帶了父親和他的老友夫婦,三個八旬老人,去電影院看Kano.

   好心有好報.Kano真好看.棒球當然是主題.但我也很愛其他的枝節.尤其是對土地的認同與熱愛;對生活的敬重與熱情.劇本寫得很好.幽默動人,難得的是不濫情.(音樂倒是太強大,太濫情)台語,在這部電影裡得到應有的對待.從來,在各種電影電視文學裡,台語的使用都是偏向鄙俗的層面.而在Kano裡,無論是知識分子,阿嬤,農夫,都講著恰如其分的台語,那麼的真誠好聽,沒有誇張,沒有矯飾,是我從小熟悉聽慣的台語.是了,真誠.整部電影最感動我的就是真誠.故事,語言,敘述,演員都那麼的自然不做作.誠懇,原就是創作者存放在心中的一把尺,不是嗎?至少我個人是以這樣的標準來評價各種創作的.

   雖然我是棒球白癡,但運動員間的相濡以沫,團體合作,倒是懂得的.因為,父親一生所熱愛的台南市橄欖球隊,和嘉農有著類似的背景.一支從沒贏過的隊伍,經過十年的努力,終於拿下省運的冠軍.父親是隊長,上台領獎時淚流滿面.憑著蠻勁,衝勁,與傻勁,有志者事竟成.球友間的深厚情感,無庸贅言.已逝的H大夫,是教練也是精神導師.一同看電影的哲伯,是父親並肩作戰的球友.不知道電影的內容有沒有勾起他們青春的回憶?帶著上一代特有的低調含蓄,他們僅淺淺笑著說好看.

在文具店翻看印刻雜誌,瞄到朱天心的文章,說女兒已三年不跟她說話,有亞斯伯格症的她記得喜歡的事物的所有細節云云.短短幾行,啪的開通了我的腦袋.原來,我也有輕微的亞斯伯格症.丈夫比較科學.他說若以十分來評量,我得四分.

原來我的任性,偏執其來有自.小時候媽媽常說我固執,不乾脆,愛生氣.對於偏執,我最早的自覺是幼稚園時期.從學校學了童謠回來: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我又唱又比的表演給媽媽看.我的兩臂,縮了起來,只用前臂微微舞動著.媽媽也跟著載歌載舞.看她大展雙手揮舞著,我生氣了:”你的動作那麼大,是鳥,不是蝴蝶!”我的心中,對於事物自有定見,更動不得.脫了軌,便不由自主的生氣.甚至怒不可遏,不知何以為繼.

哪裡曉得什麼是亞斯伯格症.直到2004年在倫敦買了小說”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Time,”這才窺探到亞斯伯格患者的世界.原來,他們對於特定的事物很固執.比如說,餐盤裡菜色的排列有一定的方法,擺錯了便不行.他們對於細節記得很清楚.記憶絕佳.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該記得每件事.同學常說:”A,你的記憶好好喔!”這有什麼困難,應該的呀!丈夫說小學一年級以前的事他都不記得.怎麼可能?那是怎樣的醬糊腦袋呀?我的記憶,可以追溯到兩三歲.哪一年發生什麼事,哪一年去哪裡旅行,我都記得一清二楚.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更不可能忘記.可笑的是,我常常忘記現實生活裡該做的事.而不記得小說電影情節的丈夫,很務實的記得日常運轉的種種.

坐高鐵的時候買了一份報紙,副刊的”文學相對論”由駱以軍和董啟章對談”陪孩子上學途中.”董的兒子搭地鐵上學,非特殊型號車種不坐.於是搭不上車時,孩子一彆扭,麻煩就來了:….總之就是固執如石,橫蠻如牛,天地都不怕,全世界照罵.簡單地說,就是無法理解和接受世事無常,世界不是順應他的意思.而從他三歲開始出現超級分別心和固執狂,我作為父親就已經無法以權威甚或暴力鎮壓,又或者各種計分獎賞溫柔讚美的方法,去緩解他對於沒有規律的事情的焦慮和恐慌.而解釋世界為何不按個人意願運作,所謂好壞只屬主觀並無實質,或者人生就是要面對不如意等等的大小道理,多年來天天說也說上了過萬遍.但是,他沒有絲毫動搖.

以上,更清楚的描繪了我的性格.是啊,就是那樣的感覺.S說,好像在寫你.

唉,我的家人真的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