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屋位在西門路頭,去母親墓園很順路,所以我總是載著父親去買花.花店的女主人年紀與我相仿,紮著馬尾,戴眼鏡,一張樸實親切的臉龐.第一次去,她和健談的爸爸馬上聊起來,說起她已逝的父親也會說日文,從前在美軍軍團服務等等.後來,,我只買她家的花,父女倆一同感受女主人溫暖的善意.
父親驟逝後,有好幾個月我不敢去花店,怕她問起,難以回答.兩個禮拜前,為了拜訪新朋友而去買花,她果然問起爸爸,我因時間有限,便說:下次再告訴你.上個週日,因為好友在我教會受洗,特別跑去買了一束花.女主人說:"爸爸已經在教會了喔?"我答:"他過世了."她聞言泰然自若,以嫻熟的手勢把清新的淡紫小菊花跟柔美的暗紫桔梗安排地高低有致,我簡要說了個大概,她沒有特別加以安慰勸勉,我卻深深感到溫暖與同理.對話進行得很自然,她說,我們不是聖人,都會有情緒,特別是對親近的人,她也會對母親大小聲.說著說著,手上的工作一刻也不停歇,沒多久,美麗的花束就完成了.
雖只是久久光顧一次的花店,但知道有這麼一位樸實善良體貼的女主人,就足以讓人喜悅安穩.
電影"日日是好日”裡有一幕,過新年時,茶道老師照例邀請大家喝茶,賀年.老師說,雖然每一年都行禮如儀,但是能夠一年年重複,也是幸福.大意如此.記得觀看的時候,我想起每天都要和父親一起午餐這回事,正向看待的話,也是如此.當時,父親還健在.
每天中午,電話響起,傳來父親充滿活力,中氣十足的聲音:吃飯呦!(日文發音),"好,我馬上去,"我答.如是八年.飯後我們一起看NHK,從俳句,哲學教室,你最想見的名人,名曲Album,日本風土紀行,旅行學西班牙語,旅行學法語,烹飪,編織,裁縫,園藝….,歲月悠悠,西班牙語的主角從演員平岳大變成狂言師茂山逸平,法語主角從常盤貴子變成黑木華.熟悉的日常,一滴滴進入腦子,也一滴滴流逝.看似一成不變,卻不動聲響地暗暗改變.一回頭,時間的距離就拉開了.
此刻的我,多麼懷念父親.當時只道是尋常,甚至還有些微的壓力.於今回想,還真的日日是好日.表面上好像我在陪父親,事實上他也在陪我.畢竟,母親逝後,我們像兩個失去靈魂的人,彼此相伴.井上靖在"我的母親手記"裡說,失去父母任一方,留存的,就是成年子女的屏障.爸爸,謝謝你為我屏障那麼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