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JACT'S 烹 飪 課

   年輕時候,我讀的第一篇英文名著是喬哀思”都伯林人”裡的Araby.大一英文課本上的這個短篇故事,文字樸素,情節平凡,重點在於少年敏銳善感的心緒變化,以及貫穿其中的那些細微景物與光影.不滿二十歲的我,粗枝大葉,兀自沉浸在新鮮人的喜悅之中,全然無法體驗那樣幽微細緻的渴望與失落.只隱隱感受到一種孤獨哀傷的情境與氛圍.

   在校期間買的”都柏林人”一直沒有看.幾年之後我結了婚,隨丈夫赴日短期進修時,不知何故,竟把”都柏林人”塞進行囊裡.一人獨處的冗長白日,慢慢的把最後一篇The Dead 給看完了.書頁上還留有我用功留下的生字註解.故事的梗概大約記得,細節全然沒有印象,真不可思議,可見完全沒有讀懂.

   將近二十年之後的今年夏天,重新拿起來閱讀.此時的我,英文進步了,人生閱歷也豐富了,讀著讀著,沉迷其間無法自拔,細細品味那雋永的文字,像在享受佳釀,也像在聽古典樂,沉靜深邃,餘韻無窮.喬哀思的文字很樸素,敘述的場景人物很平常,但是結構很嚴謹,描寫景物與人的心緒精準無比,淡淡的,輕輕的擊在讀者心上,淺淺的烙印,難以移除.

讀他的文字,很像在看電影,影像一幕一幕出現(事實上我看過”逝者”改編的電影,只記得女主角是安潔莉卡赫斯頓),細微而不煩瑣.有一種乾淨精緻的質感.閱讀當中我無法不想起石黑一雄.雖然兩者的風格很不同,但同樣都是以樸實的文字,在日常的生活中刻劃纖細的人心變化.主軸在於人的心理流動,而不是巧佈疑陣的故事.這跟莫泊桑或歐亨利式的戲劇性差別很大.在尋常的生活裡呈現出人的特性,人的喜怒哀樂.想起來,似乎也有小津安二郎的況味.大部份人的人生不都是這樣?看似風平浪靜的人生之河,水下藏有當事人才知的小小漩渦或波動.高明的作者能在凡人的常軌裡展現出各種意義:青春的熱情,知識份子的拘謹,人的圓熟,時光的流逝…..,不著痕跡,一逕流暢地在冷靜自制的文字裡流轉.

“逝者”講的是隆冬裡一個家庭晚宴的故事.內容反映出愛爾蘭中產階級的三大重心:音樂,宗教與詩歌.閱讀中,彷彿聽到琤琮的鋼琴與溫暖的人聲;嗅聞到烤鵝的香氣;看到講究典雅的餐桌擺設;盛裝的男女賓客….,而與溫暖的室內對比的是戶外的嚴寒;與美食音樂人情對比的是修道院裡黎明即起,終日不言,睡在棺材裡的苦行修士.

喬哀思是大家,作品裡有太多的象徵,隱喻,典故等等,足可寫成論文.而我不善分析,純粹從文字裡體會那色香味,然後輕喟人生苦短,好景易逝.末尾的青春戀情寫得絕美,令人心痛.結尾漂亮極了,雖是仲夏溽暑,我也看到了白雪飄落在愛爾蘭的平原,丘陵,墓園.墓碑,十字架,與小柵門的尖木條上厚厚積了一層雪.那麼寧靜祥和,包覆所有的情緒,所有的人,無論生與死.

   從地下室搭電梯上樓,在一樓中庭匆匆一瞥,剛好看到父母緩緩走來.母親佝僂著身子,父親在一旁扶持,走得緩慢而小心.我心一緊,歲月不饒人啊,父母怎麼就如此蒼老了?七八年前,有一次我騎車在南門路看到他們,那時母親身體還好,父親也不顯老,兩人穿著好看的衣服輕鬆走在人行道上.那時覺得他們真是神仙美眷,雖已六七十歲,仍有活潑的朝氣.才不到十年的光景,竟已顯出龍鐘老態,所幸依然鶼鰈情深,互相扶持,言談間也依舊幽默風趣.但是體力已經明顯衰退,記憶失靈.他們是我熟識的父母,可是有一些昔日習以為常的什麼,正一點一滴的慢慢流失,我不免惶恐起來.

   帶他們出門不止是為了盡孝道,事實上我很喜歡與父母一起旅遊,共享溫馨的歡樂.但是現在我越來越怕帶他們出去過夜.首先,母親需得準備腹膜透析的藥水以及相關的藥品.以前她的頭腦很靈敏,總是自行收拾得有條不紊.最近去西子灣,她竟然什麼都沒準備,連最倚重的安眠藥都沒帶.父親向來遲鈍,這回不幫母親整理東西也就算了,連自己的衣物到臨出門都沒收拾.我看了不免火冒三丈,罵個不停.原本是一片孝心,結果變得很不孝,心裡難受極了.

   我與父母的角色顯然是對調了.他們是無助無辜的小孩,而我變成照顧者.向來都是被人照顧的我,力有未迨,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可能經常令他們傷心.所幸記憶不佳讓他們很快忘記,可是,會不會潛意識裡很怕我,就像小時候我會怕母親生氣一樣?他們像一對最乖的小孩,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接受,不吵不鬧,高高興興.看他們這樣聽話,這麼快樂,我原先的氣就消失無蹤,心裡想著下次還是要再帶父母出來玩.

   一向伶俐敏銳的母親真的是遲鈍了.她每晚需要安眠藥才能入睡,在外過夜時常常服了藥還起來東摸西摸,搞得我難以成眠.這回她忘了帶安眠藥,卻睡得好端端的.遲鈍讓她放下所有的掛慮.早晨也不再天沒亮就緊張地要起來換藥.反而是我,頻頻看錶,快七點了,她怎麼還沒起來啊?要不要叫她?我再也睡不著.

   我們坐在戶外的雅座邊吃早餐邊看海.豔陽還沒發威,清晨的海風很舒服.鄰桌一個與我年紀相彷的女士也帶父母出遊.那對老夫婦白髮皤皤,可是身體勇健,來回拿了好幾盤菜,吃得比我多呢.這年頭都是女兒比較孝順?在匈牙利的溫泉湖旅行時,我看到一個難得的西方孝子.這位男士先讓老態龍鍾的父母就坐,再去早餐檯幫他們拿早餐,還為母親把食物切成易入口的小塊.我看在眼裡,說不上感動,只覺心有戚戚焉,似有同志情誼.我對身旁的兒子說:”你看,那個人好孝順,以後我們老了你也要這樣喔!”兒子尷尬地笑笑.我說:”壓力很大喔?”他點點頭.”開玩笑的啦,我會儘量照顧自己.”說真的,如果將來兒子不能服侍我,我也不會怨.有人說我們這一代人是末代三明治,夾在老的與小的中間,心力交悴.但是,父母與孩子都是摯愛,為他們付出心力,我心甘情願.

   老,真是最無可奈何的事.從來不願麻煩別人的父母,竟也身不由己走到這一步.記得母親初生病時,不捨我日夜照料她(其實也才兩三天而已),哭著要我將來送她進養老院.護士偷偷告訴我,母親常泣訴對我的不捨:”誰叫她出世做我的女兒.”這些年來,我其實也沒做什麼事,只不過每天煮晚餐,偶爾帶他們上醫院.直到目前,兩老還是勉力獨立自主.我漸漸習慣這甜蜜的負擔.每晚看他們巍巍顫顫的走進我的客廳,心裡就升起幸福的感覺,特別是母親還會講幾句好笑的話.令人擔心的是,向晚的好風景,不知能持續到幾時?

歐洲回來快兩個禮拜了.又是調時差,又是上台北,昨天才又從台東玩回來,日子好像還沒回到尋常的軌道.今天我起的早.喝了咖啡,把衣服放進去洗,出門買菜.魚販看我出現特別高興.她要我買鬼頭刀魚頭,說加鹹芒果青一起煮很好吃.我已經買了好幾種魚,本想婉拒,想想,難得有鹹芒果青,煮點不一樣的給母親換換口味也好.

鹹芒果切薄片,蔥段斜切,放魚頭,加水,一點酒及醬油,任它去煮.另做一道韭花豆干炒魷魚,攙一匙豆豉辣椒,鹹香下飯.母親對鹹芒果魚頭果然很期待,一嚐卻說不夠酸也不夠鹹.確實.我加太多水了,濃郁一點會更好吃,可惜了!煮菜多年,至今尚未能掌握調味訣竅.

晾完衣服,坐在沙發上邊喝新沏的茶,邊看”橫山家之味”.露台外陽光強烈,我因剛做完家事而略為流汗,儘管喝的是熱烏龍茶,那幽微的茶香卻讓人感到清涼鎮定.電扇徐徐吹出涼風,黑亮的鋼琴面板反映出露台上隨風搖擺的藤蔓.熱烈又寧靜的盛夏.感覺很平和.昨天阿和傳來一封長信,敘述他在巴塞隆納的美好時光.我真正放心了,雖然再兩天他就要回來了.唱盤上是阿和燒給我的一張CD.他知道我的喜好.不想聽古典樂的時候,我就放這張唱片.好聽又不俗的歌曲,粗礪滄桑的男聲,均衡又細緻的配器與節奏.他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品味也很好,我該對他全然的放心才對.

茶香,綠意,音樂中,我似乎回到原來的軌道了.心無罣念.輕盈自在.家裡亂亂的,好多東西該放置好,該清洗.暫且不管了,先享受一下完全擁有自我的時光再說.

   旅行不盡然全是美好順利的.但是,秋高氣爽的這趟陽明山之旅,卻接近一百分.

   高鐵到台北才一點多,直接轉捷運到芝山站,搭計程車到慕名已久的士東市場.但是,不遑多逛,我們直奔88號攤位的”阿吉師”壽司鋪用午餐.因為是平日,又是離峰時間,約莫十個位置的”阿吉師”只有三位客人.聽說生意好時,大排長龍,有時竟得等候一小時才能入座.喔!說到座位,它是立食的壽司吧,沒有椅子.雖在市場內,周遭空氣倒是潔淨,沒有異味.師傅親切地指示我們把背包放到吧台下方,並從洗手台下面自取碗筷碟子.

   接下來,好戲上場了,首當其衝的是甜蝦,一人兩尾.鮮甜爽脆.再來是兩片外熟內生的燻炙白魚,肥美可口.師傅出手的節奏很快,我們也就一份又一份的吃下各式不同的握壽司.印象中有鮪魚,竹莢魚,白身魚.比較特別的是松葉蟹壽司,上面還抹上濃腴的蟹膏.嗯,美味.蔥花鮪魚壽司捲,內含辛香的紫蘇葉,搭配得極好,可惜鮪魚泥太冰了一點.日本生蠔浸在特製的醬汁裡,吃得到海潮味,比自助餐的生蠔好太多了.一旁搭配的生銀魚也很鮮.邊吃,邊喝免費提供的熱魚湯(這湯也是一絕,生魚片割剩的邊肉,魚骨一股腦地丟進湯鍋裡加高麗菜與薑片熬得鮮美無比),吃不下時跟師傅說一聲便可結束.我們沒有設預算,我估計這餐一人約要八百至一千,雖是立食鋪,”阿吉師”可不是以便宜聞名.我們旁邊的那對年輕人就吃了三千元.沒想到,一結帳,兩人只要九百元,怎不叫人心花怒放.開心地跟師傅道再見,轉往二樓的小吃區共食一碗米粉湯與一碟脆管,這才心滿意足的轉戰臨近的高島屋.

   已經十一月初,陽光仍舊耀目.高島屋的冷氣讓人覺得舒服.合吃了一份野莓冰淇淋,到Peck購買義式麵包後,我堅持到頂樓的紀伊國屋逛一下,但S急著到旅館,於是匆匆瀏覽一下就離去.計程車坐到泰北高中前,再搭紅5上陽明山,順利極了.車子一上仰德大道山腰,天氣頓時陰霾,還有細細的雨絲.安靜的車廂因為放學的小學生上車而生氣盎然.沒多久就到了中國飯店.入住時,櫃檯小姐解釋著晚餐,早餐,下午茶….,什麼?還有下午茶?我們完全忘了.雖然不餓,但是很渴,於是坐在幽靜少人的Café,一面眺望美麗的紗帽山,一面飲茶.女侍說我們不吃點心太可惜,於是合用一盤餅乾,蛋糕與水果組成的午點.剛剛好的量,清爽可口.

   雖然飄著細雨,卻無礙我們游泳.深達3.5公尺的碧藍泳池,游起來輕鬆極了.從前泳技還生嫩時,游到深處會緊張害怕,現在已經很自在了.一趟又一趟的游,偶一抬頭還會看到金色的秋光.等到陽光消逝,也是該起身的時候了.房內的湯屋面對著紗帽山,然而,天色已暗,唯有山形依稀可辨.白濁的硫磺溫泉又熱又香.紓解冰冷疲憊的軀體.窗外吹進來的涼風格外清新.

   幸好有游泳.七點半進晚餐時,胃口已開.先上來一道糖醋裡脊.豬肉炸得香酥,糖醋汁甜酸度剛好,吃起來很開胃.接下來的XO醬炒雙鮮,山藥炒蘆筍都不錯,清蒸山泉鱸魚更是比預期的好.一盅蔘雞湯壓軸.四菜一湯,適當的量,卻也把我們撐得飽飽的.

   隔日,天清氣爽,山與樹份外的清晰美麗.原本計劃去走擎天崗的金包里古道.但陽光灑潑在身上炙熱無比,擎天崗完全沒有遮蔭,恐怕不適合.幸好本人隨時備有ABC數種方案.當機立斷,改走林蔭深深的天母古道.文化大學巷弄間的天主堂旁便是古道的起點,一路行去,終點是中山北路七段.看那竹林掩映的小徑,不禁心情大好.看人喘噓噓地從對向走來,又歡喜自己這由上往下的行程.一路上綠樹蔭濃,藍天如洗,山風徐徐,好不愜意.在兩個分岔路做的選擇竟把我們帶到幽美的翠峰瀑布.那條溪該是磺溪吧.水中的特殊成份,把溪石與漂流木染成了黃褐色.白鍊,褐石與翠林構成了像月曆一樣美麗的風景.陽光閃爍其間,幽靜有如世外桃源.走出樹林,循著柏油大馬路走就到安靜的天母社區.天母真好.離大自然這麼近,鬧區又應有盡有,難怪有錢有閒的人喜歡住在這裡.特別是外國人.因為這裡有台灣少有的安靜與自然.

   又熱又渴,在公車總站旁吃了一碗沁涼的冰.兩人很有默契地想再去”阿吉師”吃午餐.公車來了,搭一小段,正好在高島屋前下車,好順利呀!接近兩點,”阿吉師”竟只剩兩個空位.師傅給我們甜蝦,沙拉(內有小黃瓜,蘋果,花枝與象牙蚌肝),以及各種握壽司.有一種壽司,魚片雪白,清爽新鮮,師傅說是kiss魚.啊!好過癮.一結帳又是九百元.我們喜歡這樣乾脆俐落的方式.食物是重點.不急不徐,吃個十分鐘就可走人.還有餘裕吃其他的小吃,或喝咖啡,吃甜點.

   再到高島屋掃貨.麵包,三明治,餡餅,燻雞,蛋糕,涼菜,我把晚餐備齊了.提著大包小包,計程車,捷運,高鐵一路回台南.到台北真方便.以後沒事隨時可來個兩天一夜的小旅行.我愛台北!

   NDR(北德廣播交響樂團)又在秋涼時節來到台灣.我對NDR有特殊的感情.2001年客居倫敦時,第一場音樂會就是NDR在巴比肯演出的貝多芬第三號交響曲.艾森巴哈指揮得俐落無比,連當時外行的我都震懾於那宏偉的氣勢.回台兩年後又在豐原聽了一場NDR,布拉姆斯的第一號交響樂讓我驚豔不已.從此鑽入布拉姆斯憂悒的音樂世界.來自漢堡的NDR,詮釋德奧作品,原汁原味,聽來格外過癮.這次,他們帶來全場的貝多芬:蕾奧諾拉序曲與第四,第五號交響曲,名曰貝多芬之夜.

   原本放不下家裡的老小北上,但是NDR彷若老友般召喚著我,實在也想聽最喜愛的第五號,於是,暫放一切憂慮,買了昂貴的票,在秋日的傍晚抵達台北.上台北,除了音樂會,也愛尋訪首都獨有的外省菜.穿越蕭索的重慶南路,行經還算熱鬧的武昌街,來到中山堂旁陋巷裡的隆記餐館.這是以上海弄堂菜聞名的老餐館.小館子的格局,意外的整潔清爽.玻璃櫃裡擺滿各色小菜,那些看似平凡的家常菜,正是弄堂菜的特色:家常,當季,入味,熱吃冷食皆宜.雖然他們還有其他出名的熱食與沙鍋,但我們只有兩人,食量又不大,於是要了兩碗菜飯,五碟小菜:海瓜子,雪菜百葉,烤芥菜,蔥烤鯽魚,蒸臭豆腐,加上著名的黃豆湯.菜餚的確有上海菜慢燒入味的腴美風格,但是蔥烤鯽魚和黃豆湯卻讓我大失所望.前者大而多細刺,後者加了過多的醋,酸味壓過鮮味,黃豆也有陳味,實在不怎麼美妙,與我原先的期待差很多.無論如何,這餐飯吃得還合意,一圓我吃上海家常菜的宿願.

   信義路的新尚旅店是音樂會之旅的首選.徒步十分鐘就可到兩廳院,永康街也在咫尺之遙,附近還有金山南路的銀翼與西來順,金華街的牛肉麵,以及東門市場的米粉湯.這次更發現對面新開了一間叫品悅糖的法式甜點店.這樣的環境,讓我很開心.隨意走出去便可散步,品美食,再好不過了.唯一的缺點是客房空氣不怎麼新鮮.

   兩廳院仍在施工中,架著鷹架與細網.音樂廳內人聲鼎沸,賣座約有九成吧.我們的座位在左側包廂,離舞台還算近,但是必須歪著脖子看樂團.視線,音響都很好,只是脖子有點累.指揮杜南伊高齡七十九,滿頭銀髮,體態微胖,但是風度甚佳.他的指揮細膩精確,從側面看乃一大樂事也.樂團的素質很整齊,弦樂,木管,銅管都很優秀.他們把貝多芬忽而奔放忽而細膩抒情的特色以及由隱而明的爆發力表現得淋漓盡致.音樂廳的良好音效,是聽唱片萬萬不及的.那樣細緻的樂音,真正觸動我的心弦.第四號交響曲的慢板,祥和中帶有淡淡的哀傷.聽著聽著,竟有一種說中我心事的感傷.前半場,我聽得滿意極了.

   中場休息之後,因為脖子酸,改換到更後面的正面位置.沒想到這一移位犯了大錯.後面的音響沒有前排好,我所期待的第五號交響曲,反而不如前半場給我的感動.以後再也不要輕易移位了,上次在阿姆斯特丹的大會堂也是如此.兩次才學得教訓.觀眾的熱情,讓樂團加演一首安可曲.我不知是什麼曲目,但那憂鬱的東歐情調,該是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吧.

   翌日,在旅店隔壁的東門市場吃黃媽媽米粉湯.米粉在烹煮豬肉及內臟的大鍋高湯裡滾著,吸飽鮮味,真是好吃.拼一盤油豆腐,肝連肉以及大腸,就是爽口的早餐.隔桌的的小姐,歐巴桑,都吃兩碗呢.

   有半日可遊,最愛的陽明山太遠,退而求其次去北投.多少年沒來了,北投公園仍舊鬱鬱蔥蔥,溪流潺潺.木造的圖書館頗有特色,看書累了,倚廊賞園景,真是不錯.一路行去,經過歐風的美代,走到日式的逸屯,更往上有吟松閣與春天.既然來到北投,就該洗溫泉,這麼多家旅店,反倒不知如何選.吟松閣太貴,逸屯去過了,春天恐怕是人工造景的湯屋.正遲疑著,山路轉彎處獨立著一間簇新的’京都”,環境清幽,價格廉宜,湯屋外又是自然的樹林,我們就泡了一個便宜又有綠意與微風的湯,很滿意.

   回到台北已經一點,趕到仁愛路圓環新開幕的Paul買麵包.產品雖然好,但是貴得離譜,再也不會光顧了.微風的Maison Kayser或高島屋的Peck相較之下合理多了.買完麵包,突然下起了大雨,趕緊跑進附近的敘香園吃午餐.醉雞與雪菜百頁客飯,差強人意.吃飽飯,我的台北之旅也劃下句點,又要回到家務纏身,與兒子拉鋸的緊張生活中.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滋味,美妙卻也短暫.台北,是我暫時喘一口氣的出口.有音樂,有美食,還有近在咫尺的大自然,儘管很多人討厭台北,我卻是越來越愛台北了!

後記

  因為喜歡杜南伊的風采與指揮,回來後上網查了一下他的資料.杜氏曾經長期領導克里夫蘭交響樂團.我想起在倫敦時曾經聽過一場克里夫蘭交響樂團演奏的布魯克納第八號.查閱我的藝文剪貼簿,赫然發現,那一場的指揮正是杜南伊,節目單上還有他的照片.彼時,他的頭髮灰黑斑駁,現在已是皤然全白了.幸好,還是那麼勇健.頭腦與身體俱佳.健康長壽的音樂家是幸福的.

   剛從歐洲回來沒幾天,S又要去台北開會.我因一時無事,又不習慣台灣的高溫濕熱,去台北住旅館吹冷氣也好.原本要訂有泳池的R飯店,沒想到客滿.靈機一動,想到敦化南路近信義路口的怡亨酒店.那裡原先是小西華,我們五年前住過一次,很高級舒適的精品旅館,至今印象仍深.網路上的資料說,怡亨是某集團第二代斥資十五億打造,以高級的設施與價值不斐的藝術真品營造出獨特的風格.因為是新旅館,仍有很實惠的優惠價格,那就去體驗一下吧.

   怡亨猛一看確實很亮眼,待久了卻感覺有異.當我在大廳咖啡座用下午茶時,環視周遭的藝術品與絢麗的裝潢,心中頓生一個想法:虛張矯飾.天花板上紫色系的水晶吊燈,晶亮華麗.電梯兩旁有兩座達利的金色雕塑,對面兩張安迪沃荷黑白圖案的椅子.巨大的牆面放一幅半抽象的樂團演奏圖,童稚的趣味與大廳的華麗格格不入.酒店的空間原本就不大,擺了這麼多的大型畫作與雕塑,令人產生眼花撩亂的擁塞感.C的一句話剛好為這種情境下了最好的註解:”當哥哥的鋼琴與妹妹的電子琴同時響起時有多吵你知道嗎?”

   房間裡有遙控式窗簾,觸控式檯燈,感應式馬桶座與垃圾桶.B&O高級音響,史塔克透明塑椅,Ferragamo沐浴用品,咖啡膠囊機….,先進,高級,無一不是名牌.但是,望著浴室邊緣變幻著或橘或綠或紅的燈光時,竟恍若置身與精品汽車旅館,高級音響裡流洩出來的貝多芬頓時荒謬無比.創意與庸俗之間的界限何其糢糊.一個不小心,就會流於低級,儘管用的都是有品有牌的東西.

   美學的培養,曠日廢時.唯有人文的氣質蘊含其中方才耐看有味.我在布達佩斯看到的餐廳,咖啡屋,酒館,不管新或舊,都有各自的氣質與風格,以及令人會心一笑的創意.而怡亨酒店,大剌剌展示的是”錢”.我想起王宣一在”國宴與家宴”裡講到,江浙菜講究隱藏的滋味,她的母親,對於她在菜裡擺上大朵的香姑與整顆的干貝不以為然,斥為粗魯.是的,那是一種暴發戶的心態,也是台灣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只認名牌而不在乎協調與否,就會像怡亨酒店一樣,錢味十足,卻少了深厚的涵養.

   六月中旬兒子一放暑假,我們便照計畫往花東旅行.但是計畫有點小小的改變.原先兒子要先去墾丁潛水,我們預計週日在墾丁會合,住一宿,隔日再啟程往台東.然而,放假那天兒子生病了,休息兩天,沒得去墾丁.週日遂直接驅車到都蘭,住宿王家祥經營的濱海小屋.

Day1

   台東到都蘭這一段沿海公路頗為幽靜.看到好幾個美麗的海灣.海邊有椰林.市鎮的街道冷冷冷清清.人少便好.透過手機聯絡,我們在路邊等王太太來帶路.好安靜的鄉村街道.沿著一條小路往下走就到了濱海小屋.它是農舍改造成的.外觀看起來挺簡陋,裡頭倒還好.五個小房間,兩個客廳,兩間衛浴,佈置得算是雅致乾淨.最喜歡的是後院.擺一些桌椅,看出去是田野與海.光線明亮,和風輕拂,在這裡吃下午茶,看書,打盹,用早餐都非常舒服.

   其實有點累了,可是初到異地,總是特別好奇.先到屋後的海灘走一走,再開車到山坡上的月光小棧,下山又到新東糖廠逛一逛.手工藝店”好的擺”頗有特色.買了一條項鍊還有美國人做的義大利麵包.天陰陰的,雨卻忍住不下.餓極了,越南新娘煮的河粉雖嫌膩重,卻吃得乾乾淨淨,好飽.同住的兩個單車女孩要送我們東河包子只好婉拒了.

   夜裡睡得不錯.吹著電扇並不覺得熱.非常的安靜.什麼喧囂都沒有.清晨只有細碎的鳥叫聲.陽光明媚.坐在後院裡吹著涼風,吃麵包,配薄荷茶.好悠閒.比五星級飯店的早餐好太多了.濱海小屋,讓我有在鄉下親戚家渡假的親切感.雖不豪華,但有獨特的魅力.也許是鄉野的情趣,讓它與千篇一律的大飯店有所不同.我喜歡這樣的體驗.

   Day2

   離濱海小屋不遠的金樽景觀很好.蔚藍的海水,美麗的沙灘,不遠處是陸連島,退潮的時候可以走到島上.所謂的島,也只不過是幾顆大石頭構成的.下了階梯去走那沙灘,一邊是青翠的山丘,一邊是清澈的海,美則美矣,陽光的威力很強,熱極了.

   書上說泰源幽谷很美,便決定走那條橫貫路到富里,再走玉長到長濱.反正時間很多.泰源幽谷的前段路很寬敞,景觀很平常,令我們大失所望.到了路狹景美的後段,兒子和丈夫已沉沉睡去.這條路還真是又彎又長.玉里,感覺像是桃花源.大片大片的稻田正結著稻穗,四周環著柔和的青山.寬闊又平和.在一間家庭小店吃很好吃的午餐.生魚片,白斬雞,炒山蘇,涼筍,骨髓湯,蛤蜊湯.吃得好我就滿足了.帶著愉快的心情走玉長公路.先經過安通溫泉.路一開,安通已不像以前那麼荒闢隱密.上次來,竟是十年前了!這條公路很美,繞著青山與溪流蜿蜒,過了隧道,就看到寬闊的藍海.一路往下,彷彿奔向海的懷抱.

   在長濱與三間屋聯絡.依指示,從警察局旁的小路上去,經過三間國小,村落,梯田,精舍,路很狹窄,懷疑是走錯了,再打電話,原來我們已經到門口了.車子從車道灣進去,寬廣翠綠的草坪上靜靜立著一棟雅致的房舍,背面襯著濃綠的青山,這裡比圖片顯現的還令人屏息.香格里拉,桃花源,人間仙境等詞語全都適用

   秀麗的管家小兔為我們做介紹.爐灶在屋外的花棚下.室內的廚房,應有盡有.在這裡烹飪是一大樂趣.洗碗時可眺望美麗的山.餐廳挑高,三面全是玻璃,四處望去都是綠.臥室的窗看出去也是山景.深色木地板,淺綠的櫥櫃,沉靜素雅,而鮮麗的桌巾,抱枕,躍動著活潑的氣氛.配色佈置非常諧調.這是一棟仔細思考後建造的房舍,它呈現的是智慧和氣質.與制服式的飯店,或樣品屋式的”精品”民宿不同.唯有沉潛的人文素養方能打造出如此妙境.而主人也有絕對的自信不標榜豪華的配備.電視與冷氣俱無.音響,唱片與書都有.當我在客廳坐下,喝著咖啡,聽胡德夫的CD,環視屬於我的這個奢侈空間與美景,只覺得平靜滿足.

   這個房子到處可見美景.我一下子坐在餐桌看山,一下又到門口露台看海,還跑到花棚下的椅子吹涼涼的山風,看大鄧伯花懶懶地垂下,輕輕搖擺.我最喜歡的景在後院.近景是像海一樣寬闊的草坪,中間有幾顆大石頭.往石塊上一坐,彷若浮艀於綠海.空氣中飄散著野薑花的清香.幾莖百合在綠草的襯映下更顯潔白.視線放遠,便是教我百看不厭的兩座青山.一座曲線柔和舒緩如長頸龍的背脊,一座尖尖聳立.午後,常有山嵐環繞,陰霾的天色有山雨欲來的意味,風格外的濕涼,不同於上午的燠熱明亮.

   開敞的空間,自然的美景,佈置高雅簡約,乾淨清爽通風,我對旅邸的要求看似簡單實難滿足.若只能選一樣,那景觀最是要緊.旅行經驗越多,越覺得景的好壞勝過一切.房間只要清潔就夠了,風景才是我們迢迢離家所追求的心靈美感.如果旅行只是把自己囚禁在豪華的旅館房間,那又何必呢?而三間屋,不但有遺世獨立的美景,又有舒適優雅的居住環境,由內到外,那麼地和諧自然.我感覺和素不相識的主人在理念上很契合.真正的品味與舒適,不是藉由金錢堆砌起來的豪華.自信,自在,輕鬆才是重點,我很容易就接收了主人傳達的訊息.

   Day3

   夜裡很涼,蓋著被子剛剛好.睡起來,阿松和阿和都已吃過早餐在餐桌邊看書.我吃著東河包子的花捲,白煮蛋與現煮咖啡.天氣真好.我靜坐賞景.收拾杯盤,看書,直到接近中午.屋裡漸漸熱了起來.我們這才出門去.先到長濱市街的大胖子小吃店吃什錦麵當午餐,然後就走玉長公路到南安.目的地是瓦拉米古道.南安這一帶有全台灣最純樸美麗的鄉間景色.平坦的公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遠處是溫柔的山.屋少人少車少,這樣的空間讓人從都市的牢籠徹底釋放.傍著溪流往山裡行,路的盡頭就是瓦拉米古道的起點.

   明亮炎熱的午後,走進林木森森,杳無人跡的路徑,暑意全消.空氣裡散發著植物蒸騰出來的芳香,林蔭覆地,輕風徐徐,每一步每一眼都是享受.我在靜靜的林道上看到一隻竹雞.路旁草葉樹叢裡不時有鳥與虫的躍動,聲響.豐富的林相,青翠怡人.溪谷,高山,林木,景觀時有變化.我可以一直走到佳心,可是懶惰的兒子只願走到山風二號吊橋.橋附近散發出陣陣甜香,仔細看,原來瀑布旁邊好幾株野梔子花開得正盛.啊!香極了,我一再徘徊,不忍離去.最後的祕境.如此容易接近.每次到玉里都無法拒絕瓦拉米的召喚.有一天一定要走十幾公里到山小屋過一夜才甘心.

   回程在安通好奇的拐進小路,一路爬坡到紐澳華旅館看一眼.這麼熱的天,不怎麼有興趣洗溫泉,欲離去時,看見旅館門口流出清潔的,帶著硫磺香氣的溫泉水,忍不住就進去了.露天裸湯,一熱一冷兩池,簡單乾淨.客人只有我一人,大大的放鬆.清澈透明的溫熱泉水有令人愉悅的硫磺香.就是這股味道才顯出溫泉的情調.無色無味的溫泉,缺少情趣,和泡自家熱水浴沒啥兩樣.因為是露天,所以泡溫泉並不覺得熱,起來坐在椅子上吹風尤其舒服.冷水,熱水一再交替,看天上藍天白雲,聞淡淡的溫泉香,享受薰風拂身的酥軟,要能打個小盹就更好了.

   回到三間屋,面對青山,喝冰涼的啤酒,配街上買回來的生魚片.留一點啤酒晚上做啤酒蝦.貪玩的我,稍事休息,便又換上泳裝到山下的情人海灘游泳.海灘安靜無人,可惜浪大不適合游泳.我們沿著沙灘散步,聽浪濤拍打,看青山一路綿延.離海這麼近的山,頗有氣勢,山後的烏雲更加深了戲劇性.

   不慌不忙就搞定晚餐.煮一鍋富里買的米飯,花棚下邊乘涼邊燜啤酒蝦.一會兒晚餐就上桌了.白飯,生魚片,滷菜,啤酒蝦.後山的物價真便宜.一百元的生魚片,兩百元的白蝦,吃到撐.委屈了兒子.他只能吃白飯跟滷菜.

   看書累了,就躺在木地板上聽主人收藏的貝多芬.等父子倆去睡了,我熬著夜,看阿才的遺著”奇怪的溫度”.噓唏不已.燥與鬱,鮮明活潑對比陰暗抑鬱,傑出的才華,衝突的人生.走到最後那一步,令人惋歎,卻也是必然吧.像是劃過夜空的流星.光華璀璨,轉瞬即逝.

   Day4

   清晨被精神奕奕的鵝群叫聲吵醒.總共有十六隻,阿松數過了.早餐是烤義大利麵包,煮蛋與咖啡.我最喜歡坐的地方是後院的椅子以及花棚下.主人說燠熱的夏天他們整天都待在花棚下.最涼.看書,煮飯,做手工,休息.等夜涼了方才進屋.我也在花棚下坐了好一會兒.該走了.提行李到車裡時剛好遇到小兔.”要回去了嗎?””是啊,真不想走.”她笑了起來.再見,小兔.再見,三間屋.我還會再來.

   回程順路去了三仙台.天藍水清,夏天的美麗綻放得正熱烈.在成功的海產店吃午餐.普普通通.兒子在東河肉包補充了一碗排骨湯.我們商討著晚上落腳何處.住過三間屋,已經沒有什麼旅館能令我們滿意了.知本老爺,台東那魯彎,吸引力頓時驟減.那就一路回台南吧.但是我一定要去加母子灣游個泳才行.咖啡屋旁的小徑通到平靜無人的海邊.陽光炙熱,海水清涼,這是個適合游泳的完美海灣.在海溫柔的懷抱裡,我輕輕划動手腳,阿松也游得很開心,一直逗我笑,串串笑聲散落在空曠的海上.啊!真是過癮.

   黃昏的南迴公路很漂亮.山色青青,溪水潺潺.夏天的太陽兀自高懸,熱力卻已轉弱.像北國的夏日,陽光明亮而柔和.楓港休息過後,由我開回台南,華燈初上時,結束了美麗的花東之旅.

舒爽的秋日,睡到近午方起身.露台上陽光滿溢,微有暑熱.我從冰箱拿出前日吃剩的鹽焗蟹,慢慢剝食.吃蟹就是要悠閒.趕時間的話,食不知味.那天急著要赴電影院,匆匆啃食一點蟹螯,無法盡興.此刻,獨自一人,就著好風好日,細細品味蟹肉的鮮甜,蟹膏的腴美.只要是新鮮的蟹,熱吃冷食皆宜.因為是鹽焗,比清蒸稍微鹹了一點.食畢,突然想吃一點甜的東西.正好冰箱裡剩一碗甜芋紅豆湯.豆香濃郁,芋香淡雅,微帶嚼勁的紅豆與Q軟的芋頭交纏成美妙的滋味,再啜一口清涼的甜湯,心滿意足.吃完,烏龍茶剛剛泡好.喝一杯香香的熱茶,解除甜膩.這一頓早餐,組合有點怪,於我,卻是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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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一點.好久沒有睡這麼飽了.神清氣爽,心裡有快要溢出來的快樂感.吃什麼好呢?不是挺餓.先泡茶好了.突然想吃橄欖油蒜片辣椒麵.先燒上水,再把蒜切片,辣椒切珠.一個人的午餐,不必顧忌家人怕辣,我放了一整條辣椒.鍋裡熱了特純橄欖油,下蒜片辣椒炒香,拌入煮好的天使細麵,磨些海鹽,裝盤.素樸單純的美味.橄欖油淡雅的香氣,融入略強的蒜香,適度的辣與鹹,簡單而調合.像在無人的海邊賞景吹海風一樣喜悅.日常飲食的重點不在華貴的食材與精鑿的技巧.原味質樸,吃出食材本色,足以令人心滿意足.自己下廚越久,越不能忍受外面食肆餐廳的重口味.味蕾愈發靈敏輕巧.吃完了麵,我熱了一碗昨日剩的人參燉豬心湯.清鮮雋永.溫暖飽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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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後感覺頗餓.煮了蛋,熱了豬骨海帶湯.吃完後尚覺不足.烤了兩片在微風廣場Maison Kayser買的歐式麵包.烤好的麵包,外皮酥脆,內裡柔軔.我沾著橄欖油,越吃越著迷.怎麼會有這樣精緻美味的麵包?比baguette或ciabata都細緻.表層的皮,尤其酥脆好吃.與橄欖油真是絕配.細細品嚐完,竟覺悵然若失.下次去台北,還要多久啊?吃完麵包,飲一兩杯熱紅茶,再舒服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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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與家人整日相處,雖有天倫之樂,卻也相對的疲憊.星期一是我休養生息,恢復元氣的輕鬆時光.這日睡得不錯.神清氣爽地起床,吃一顆白煮蛋沾Tabasco辣醬,配一杯冰涼的烏龍茶,算是早餐.還不到十一點.一時之間反倒不知做什麼好.去開電腦上網.每次都是看些美食報導,不知不覺也在線上掛了兩小時.這就是我不喜歡上網的原因,太浪費時間了.兩點多,肚子餓了.我胸有成竹的燒水下麵條,一方面舀出一碗昨天做的蔬菜牛肉湯加熱.午餐是牛肉湯麵.天氣實在熱,等待的時候,我從冰箱拿出罐裝的Asahi生啤酒,倒進透明的玻璃杯,金黃的液體,上面一層細緻的白色泡沫,麥香混合著苦味,爽冽清涼.下酒的是前些天煮好的豆瓣鯽魚.這是我最喜歡的小菜之一.一斤多的活鯽魚加十元的台灣豆醬一起煮,肥腴鮮美鹹香,下酒正好.這魚不去鱗不剖腹,體形雖小刺倒不繁,很容易吃.一筷子一筷子的挑著吃,肉質真細嫩.我愛食鯽魚.可也想不懂,為什麼市場裡便宜的鯽魚做成江浙館子的蔥烤鯽魚就像渡金一樣,身價大漲?蔥烤鯽魚太麻煩,還是花點錢上館子吃就好.吃完了魚.牛肉湯麵也好了.蔬菜牛肉湯是我的拿手菜..土產牛腱先燙過,洋蔥炒香,和蕃茄,紅蘿蔔,高麗菜,馬鈴薯,蔥,薑以及八角一起加水熬煮,放一點酒和醬油,就是湯汁香甜,肉質軟嫩的新鮮牛肉湯了.下麵,配飯都好.喝完最後一口啤酒,感覺到酒足飯飽微醺的快樂.啊!我真容易取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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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下起了雨,雨勢還越來越大.早晨,我在淅瀝的雨絲中載母親到醫院例行回診.她因要抽血而空腹.抽好血,我們到地下室的餐廳吃稀飯.這日,我罕見的餓.吃完清粥小菜猶覺不足.回到家,肚子空得好像沒吃早餐一樣.趕緊倒出保溫壺裡的咖啡,配每日不可少的白煮蛋沾Tabasco辣醬.還沒飽!忽然想起冰箱裡還有昨天Y做的蛤蜊濃湯.賢明的Y煮了一大鍋,T很慷慨地舀了兩大碗讓我帶回去.幸好阿和只吃一碗,此時,把湯拿出來加熱.略加一點水,因為冷掉的湯稍顯濃稠.熱好的湯盛入碗中,一入口,幸福滿溢!那就是此時此刻我最想要的滋味!濃度恰到好處,味道鮮美自然----滿滿的蛤蜊,鬆軟的馬鈴薯,鹹香的培根,還有洋蔥末,南瓜泥,磨菇片….,各自的氣味與質感化成一鍋美妙的濃湯.我在微寒的下雨天,口一口細細品嚐,耳中聽著昨天C借我的大提琴版”冬之旅.”啊!,誰比我幸福?

   柴米油鹽醬醋茶是傳統的日常必需品,至今依然不變.但是,現代的社會裡,每個人的居家常備食品,就如同多元化的世界,五花八門,無奇不有.罐頭,泡麵,餅乾,糖果,薯片,麵包…..,不一而足.

   現在的我,沒那麼愛吃現成或即席食品,所以零食與泡麵已經出局.經常要補充的是蛋.酷愛吃水煮蛋.每天早上總要煮一顆蛋白Q嫩,蛋黃半凝的糖心蛋,灑上酸酸辣辣的tabasco辣醬.似有若無的蛋香融合辣醬的一抹煙燻味,這樣清爽乾淨的味覺,做為一天的開始,很是恰當.

   XO醬也是我的救命恩物.康堤咖啡老板自製的最清鮮美味,比什麼名店名牌都好.不喜歡獨自外食.中午餓了,便燒水下麵,舀XO醬調一點醬油麻油醋,拌成的麵比泡麵的味道好.現在已不習慣泡麵調味包那濃濃的人工味了.或者做一碗麻油拌麵線.麵線三兩分鐘就可燙熟,碗底放麻油與鹽,拌幾下就是香氣四溢,快速方便的擋饑餐食.我慣用恒泰豐出品的小瓶黑麻油.油類不經放,特別是焙炒過再壓榨的麻油,久了會有不新鮮的油耗味.小包裝的油品不會有放太久用不完的問題.收藏在冰箱裡也可保鮮.

   人到中年,越來越不喜歡甜食,特別是一味甜膩而無層次感的甜點.但偶爾還是會有想吃甜的時候.抽屜裡放著一兩條法芙娜巧克力便覺得安心.也不貪多.每次一兩小塊就好.讓質地醇滑的巧克力在舌上融化,仔細品味那酸苦甜香俱備的滋味,真正淺嘗即止.餘味卻無窮.中年以後喜歡上的還有香蕉和地瓜.果物自然的香甜,勝過人工香料與糖精.便宜美味,與咖啡又對味.不論當早餐或午茶點心都很合宜.自製烤地瓜也不難.買來個頭較小的地瓜,洗淨後先蒸後烤,就是外頭攤子上淌著糖蜜的那種香鬆地瓜了.多做一些凍起來,隨時可吃.

   不可或缺的還有咖啡與茶.從前的我不可一日無茶.早起一定先喝紅茶.英國品牌最得我心.福特南梅森與哈洛斯百喝不膩.獨自喝完一小壺,剛好.午餐後就要泡烏龍茶.冬天喝熱的,夏天喝冷的,解膩,解渴,驅寒,消暑,烏龍茶是我一直以來的摯友.原以為愛茶勝過愛咖啡,這半年來卻顛覆了.從前,喜歡煮得濃厚的虹吸式咖啡,調上糖與奶油球,吃它的馥郁甜美.一直瞧不起美式淡咖啡.直到數年前在美國的連鎖餐廳Denny’s吃早餐才發覺美式咖啡之妙.那咖啡雖然清淡,但是很新鮮,香氣飄渺,原味喝下,如茶般清新,配油膩厚重的美式早餐剛好.去年夏天,十六歲的兒子自美國的寫作營歸來,學會了喝咖啡.他嚷著要買電咖啡壺.自此,家中咖啡飄香,每天用最容易的電咖啡壺煮最清爽原味的咖啡.多半用魚羊的哥倫比亞那玲瓏咖豆.淡泊中自有清香.煮咖啡比泡紅茶省事.不必燒水不必清茶葉渣,從此咖啡取代茶.

   原本就懶惰怕事,幸好中年之後返璞歸真,崇尚原味與清淡,生活也就越發簡約省事.素樸之中更見真滋味.想想,這不就是我個人的調性?從來就不擅長濃烈華麗與繁複.素顏素衣,極簡之至,在單純的生活裡發掘最大的樂趣.而歲月淬鍊出來的經驗,更讓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這真是上天最深的祝福!

   平時鮮少吃粽子.也不是不喜歡,只是一個中型的粽子吃下來,那油膩飽漲的感覺頗令人不適.端午節前,照例會從報章雜誌上看到各家名店的粽子介紹.廣告的力量真大,看著看著,竟然就勾起想吃粽子的欲望.其實端午節正是暑天的開始,炎陽直晒,熱氣逼人,不怎麼適合食用肥腴豐美的粽子,但是,端午食粽因襲久遠,已成民族文化,多少年來,也習於在炎夏的薰風中享用一兩個親友親手包的粽子.除了應景,自家手作的心意與新鮮更是讓我樂意品嚐的原因.

   包粽子是件麻煩事.從備料,包,到煮,足足需要一整天.我的外婆擅長料理,卻沒聽說她包過粽子,想必是兒女纏身(十二個),家事煩忙,勻不出時間專心包粽子.母親繼承外婆的好手藝,卻也只包過一次粽子.我們記得那粽子的好滋味,每年每年的吵,她卻不為所動,推說包粽子太麻煩.後來,我們每年必吃的是鄰居陳媽媽和父母友人洪太太作的粽子.

陳媽媽是傳統婦女,任勞任怨,不但自家打理得服貼,更熱心鄰居間的大小事.街坊有人嫁娶,總要請她掌廚打魯麵.她的魯麵濃郁滑稠,不只美味,更有一種老厝邊的溫熱情意.魯麵之外,我每年暗自期待她清明的潤餅與端午的粽子.當巷子口傳出蒸煮粽子的清香味時,表示有新鮮粽子可吃.這麼多年來,也沒仔細去分析陳媽媽的粽子好在哪裡,只覺得與外頭賣的貨色比起來,有一種貨真價實的家庭風味.餡料豐美,鹹淡合宜,一個粽子下肚,並不會有飽膩之感.現在,買粽子那麼容易,還肯付出心力為家人鄰居包粽子的人,應該是很自毫自己的手藝.他們沿襲勤勉的生活,珍惜親友間誠摯的感情,殊為難得.

洪太太對朋友向來出手闊綽.她的粽子自然不同凡享.事業忙碌的她,負責採購高級的食材:日本花菇,干貝,上等豬肉,以及甘甜的栗子,油潤的鹹蛋黃,委請專人包成肥腴潤美,一口一驚奇的頂級肉粽.從小吃慣洪太太的粽子,不以為奇.有時吃多了還嫌膩.有一年送台中的小姑幾個洪氏粽子,她大為激動的說:”大嫂,你給的粽子餡料真豐富,還有干貝呢!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粽子!”

台南人懂吃,又捨得放料,街頭隨便買的粽子,都比外地的名店好.平時習以為常,出了台南,才知台南小吃樣樣好.唯一令我傾心的外地粽是湖州粽.而且得要台北九如或南門市場裡賣的道地江南味.那長條形的粽子,米粒煮得透軟黏糯,帶點粽葉的清香,裡頭沒有雜七雜八的餡料,只有肉香濃郁,腴美合口的上好豬肉.這樣精良單純的美味比八寶粽更令我著迷.

瑞穗的涂媽媽肉粽是另一個驚喜.向來不怎麼迷信媒體報導的美食名店,因為良莠不齊,真偽難辨.特別是偏遠地區的美食,總令我存疑.對於涂媽媽肉粽,我也是抱著懷疑的心態.是因為要去走四五小時的瓦拉米古道,才買來做為中途充饑的餐點.當我們半途坐在溪畔林蔭下休息時,解開粽葉,那軟糯香美的粽子,真是大快人心.至今仍是一個美好的回憶.兒子笑我:”可能當時你太餓了,什麼都好吃.”是嗎?可是我分明記得那令我驚喜的美味.也許腹饑與大自然美景為它加些分也說不定.

陽光充沛,氣溫逐日上昇,南台灣的夏日來得特別早.母親為我拿來洪太太送的粽子,喔!端午節又到了.我不忘叮嚀父母少吃些,畢竟粽子熱量高,不適合多食.”不會的,”母親說,”今年洪太太的粽子變小了呢!”我仔細一看,果真只有一般粽子的一半大小.啊!多少的變遷儘在這縮小一號的粽子裡.現代社會物質豐裕,吃粽子不再是佳節的奢侈享受;上一代垂垂老矣,他們因為健康的因素無法再食用一整個粽子,由是,粽子越包越小,順應時勢潮流.我歡喜的咀嚼著小巧迷你的粽子:厚實有彈性的香菇,香噴噴的五花肉,鹹蛋黃,還有被油水滋潤得恰到好處的香Q糯米.這樣的量剛剛好,既可品嚐粽子的美味又不會過膩.飲食之道,在於適量.時光倏忽掠過,看似簡單的這般體會,竟也需時二三十年!

   最近,因為種種因素,我陷入愁雲慘霧之中.家裡一天一齣新戲碼,都是重量級的.我虛弱的心臟有點負荷不起.整日食不下嚥.傍晚勉強幫家人做晚餐,也只吃得下半碗飯.以前婆婆常說能吃就是福,現在我終於能體會這句話的真意.

   心情不好吃不下飯,也讓我更能同理母親和兒子的感覺.母親因為生病而胃口不佳,兒子因課業與學校的壓力大導致食慾差,我煮的菜又淡,要把一碗白飯吃完實屬不易.現在我明白他們為什麼那麼仰賴日式漬物與香鬆了,連我都撒一些,藉此草草把飯解決掉.

   吃不下,連帶的也失去做菜的興趣.家裡有三個人的食量變小,那,五個人吃三人份的菜也就夠了.往常煮三杯的米,現在減為兩杯多一點點.(可見平常我的食量有多大啊!)唯一開心的是丈夫,看我只吃半碗飯,他頗感欣慰.我,瘦了兩公斤.算是好消息吧.

   若非經過這一番經驗,我恐怕不能體會家人的痛苦.菜很省,收穫很大.

   好幾年前法雅客改裝清倉的時候,我買了一本Hanif Kureishi的小說”Intimacy,”當時,不知他是何許人也,小說也只看了幾頁就放下.2007年看了由彼得奧圖主演的老人電影”維納斯,”精彩的演技與內容,令人動容.雖是外行,當下也知道是劇本寫得好.片尾匆匆一瞥,看到編劇的名字,正是Hanif Kureishi.這麼特殊的姓名,引發我的好奇,上google一查,原來,Kureishi是巴基斯坦裔英國人,以編劇與小說聞名.出道名作是”My Beautiful Laundrette,”(中譯”豪華洗衣店”),由史帝芬佛萊爾執導,丹尼爾戴路易斯主演.今年元旦,在誠品剛好看到他的”My Ear At His Heart,”立刻買下來.

   “My Ear At His Heart”以抽絲剝繭的方式細訴父子情結.非常複雜,深遂而細膩.兩代的生命故事,創傷,以冷靜自制的筆調娓娓道來,不濫情,不自憐,不責備,Kurishi用知識分子的智慧,織出家族與個人;殖民與被殖民;種族歧視;宗教文化的經緯,像一匹華麗深沉有份量的織錦.

   作者的祖父是軍醫,英國殖民時代的印度社會精英.(後來分裂成巴基斯坦)他們家族在印度坐擁豪宅,僕從成群.Kureishi的叔叔伯伯都是當地的英國私校畢業,再負笈英倫留學.除了膚色不同,他們與英國知識分子無異,文化上的認同,也是傾向英國,與印度庶民幾乎脫節.作者的父親算是家族裡成就較不突出的.他在倫敦的巴基斯坦大使館當一名小職員,每天從郊區坐火車到倫敦通勤.工作之餘,除了板球,他最喜歡閱讀與寫作.但是,寫了一輩子,連一本小說也沒被出版過.”My Ear At His Heart”便是Kureish以閱讀父親的遺稿”印度青春情事”開始,追溯亡父的童年,青少年.原來,父親雖然出身富裕,卻一點也不快樂.他有一個威權的父親,熱衷宗教的母親,以及比他優秀的兄長,儘管衣食無缺,卻得不到愛,面對手足的競爭,也總是屈居劣勢.只好藉由不斷的書寫,做為一種逃避與治療.

   父親對閱讀寫作的喜好,也影響了Kureishi,而他,同樣藉由寫作做為對現實生活不滿的宣洩.身為巴基斯坦人與英國白人的混血兒,Kureishi的童年因膚色而受到歧視.及長,單調的學校生活以及封閉的郊區氛圍令他鬱悶.他沒有特別著墨a父親的威權以及父子的衝突,但是,生長於英國的Kureishi,對於東方式事事介入的管教法顯然不能接受.他,不想依父親的喜好成長.更甚者,父親不僅把他當兒子,也把他當成手足與同伴.既期許他成為作家,又嫉妒他的成就.這些,成為Kureishi永遠的心結,他花了好多時間,以哲學,心理學的角度以及書寫來爬梳愛恨糾纏的情感.父親引領他進入文學的世界,幼年時他們父子感情極好.但是,太近,太緊的關係,以及父親永不鬆手的掌控,終於讓Kureishi在二十歲時毅然離家.他說:”直到我自己當了父親之後,才知道為人父母者多麼痛恨孩子長大離家;親子間特殊的親膩樂趣一去不回,從此展開的是完全不同且更困難的關係.”他們父子並沒有決裂,但是彼此傷害的陰影一直在.

   Kureishi在求學路上歷經一點波折,終於進入倫敦的國王學院研讀哲學.佛洛依德,維根斯坦等大師提供他各種思考的角度.解放情慾,挖掘創傷,他自身的複雜剛好可以拿來檢視理論.除了哲學理論,他也流連在卻爾西的國王路上.國王路是七O年代龐克文化的發源地.新潮,反叛,創意,整條街簡直是個大遊樂場.Kureishi觀察到龐克文化裡的暴力,不羈,其實是年輕人對受虐童年的一種反抗.他經常到Royal Court劇院廝混.集體創作戲劇,帶給他前所未有的經驗.他很快就展現編寫劇本,創作小說的才華.魯西迪,奈波爾,菲利普.羅斯等名家都曾讚賞,提攜他.第一本小說The Buddha of Suburbia甫出版即得獎.父親大人卻不服氣的說,他寫的東西比兒子”有深度.”兒子既然能得獎,他也充滿希望的加把勁寫作.

   父親驟然去世,令Kureishi痛苦極了.好一陣子,他徬徨無助.乍然得到的自由以及過去愛恨交織的情感讓他一時不知所措.”父親常常憂慮我,好像沒有他我就活不了似的.”親情的拿捏,著實困難.太緊密,無法喘息,太疏遠,缺乏契合.與父親既親密又緊張的關係,深深的影響他與異性的交往.他既渴求親密,卻又怕被控管.一旦接近喜歡的人,又思索著逃離,這樣的矛盾,在半自傳小說”Intimacy”裡表達得淋漓盡致.

   Kureishi的創傷,令人同情.但是,他的父親如果有機會表述,想必也是一肚子苦水.他奉公守法,養家顧家,既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又引導他進入文學的世界,父子間無所不談.還能怎麼樣?為什麼親子間有那麼大的愛與恨?怎樣才能做得更好?這個答案是無解的.身為人,有愛有恨是必然.一般的教養方式,對Kureishi這麼敏銳善感的小孩是行不通的.”Intimacy”裡說,有些人是不能強壓的.養到難搞的小孩,父母可不輕鬆.

  藉由閱讀父親的作品,Kureishi逐漸看到父親隱藏的那一面.中年的他,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可以用父親的角度來思索複雜的父子情結,終而得到釋放.書的結尾,他走出亡父的書房,隱喻著走出父親的陰影.雖然歷時長久,卻令人如釋重負.誠如標準晚報的書評所言:”字裡行間所沒有言明的部份,具有最深沉的傷痛.”啊,情到深處,有怨尤!

   母親是道地的府城人,講一口典雅悅耳的台語.她先天具有說話的魅力,不但條理分明,而且有適當的戲劇性.她的語氣不是很誇張,但是有表情,有抑揚頓挫,聽著聽著,就進入她故事的情境裡.她很喜歡看電影,,常會把看過的好片敘述給我聽,我好像也看了一遍似的.很可惜我沒遺傳到這等功力.我像父親.父親說話語慢條斯理,敘述冗長無重點,聽他說話,我常常很沒耐性.而且只要他一開口,我就知道他要說什麼.過去的事,好像錄音帶一樣錄在腦袋裡,按鈕一啟動,就一字不漏地重新播放.母親則不然,即使是說過的事,講述起來依舊充滿趣味,我常常聽到一半才發現那件事她已講過了.

   母親生長在人際關係複雜的大家庭裡.祖父母,姑姑,叔叔,加上十二個手足,養成她敏銳的觀察力,並且熟諳人情事故.難得的是她並不精於算計,反而有一顆溫暖體諒的心.由是,聽她娓娓道來各式小故事,溫馨,幽默,有趣.親戚,朋友,街坊鄰居,隨手捻來,都可化做小說或電影裡的一個章節.

母親的家庭注重美食,光是聽她講飲食,就夠引人入勝的.每天共進晚餐時,母親總會因食物而引發各種回憶.比方說,我煮一道麻油雞,她就說小時候外婆兒女眾多,家務纏身,可是每個小孩的生日卻記得清清楚楚,壽星一定有一碗麻油豬肝麵線.說到麵線,又說小時候隨外公去鄉下訪友,鄉下人招待他們的是加了糖的麵線湯.她祖父是美食家,喜食功夫菜,什麼蟳丸,蝦仁炒蠶豆瓣等等,她常要幫忙剝蟹肉,鮮蝦與蠶豆.外婆善烹飪,五柳枝,炒米粉,滷肉都是拿手菜.鄰居看得垂涎三尺,偷偷央母親分他吃一點滷肉.埔里來的愛哭伯仔常要外婆替他鹽煎好虱目魚帶回山城.中秋節他們不烤肉不吃火鍋而是食用sukiyaki…..,吃的話題永遠講不完,並且涉及時代,地域及文化.

母親的成長環境與時代背景,讓她成為口述歷史的絕佳人選.可惜我既無專業也無文才,只能就記憶所及,錄下幾則她最近說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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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父母南下恆春旅遊.公路上看到屏東的路牌,母親說話了:

“屏東以前叫阿猴.若要去屏東就說要去阿猴.”停了半晌又說”嘉義叫打貓,高雄叫打狗,咱台南叫做府城.”我笑說府城最好聽.她氣定神閒:”大門大戶,勿會使黑白號(取),什麼阿貓阿狗的.”我說給丈夫聽,向來對我們”大府城”心態不以為然的他說:”住在府城的攏是阿憨的.”我不以為忤,母親不是常自我解嘲道:”草地慫,府城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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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烹飪課裡熱烈討論到米糕粥.說給母親聽,她講了一個黑色幽默的故事:

棺材店的師傅工作到很晚,夜裡常向推著車的米糕粥小販買一碗當點心.這晚,車子推到棺材店門口,小販剛好尿急,忙閃到僻暗處小解.”賣米糕粥的!來一碗米糕粥!”師傅喊道.忙著”解放”的小販回喊:”家己ㄉㄟ(盛)!”師傅心一凜,真不是好兆頭!做棺材做一輩子,家己釘,家己ㄉ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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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的時候我突然問母親:”古時候沒有冰箱,你們的剩飯都怎麼處理?”

   “剩飯喔,晚一點肚子餓的人就盛去吃光了.”

   “配什麼?”我想,光吃白飯有什麼意思.

   “切點薑絲沾醬油.不然,我家隨時都有一鍋滷肉呀!”

   “那麼好喔!”我說.”因兜好額人啦!”出身艱困農村的丈夫憤憤不平的說.

   日據時代出生的母親在飲食上沒有吃過苦.雞鴨魚肉一樣也不缺.

   “蕃薯簽飯配鹹魚真好吃呢!”她竟回味起貧民的吃食.

   “你是好額人!”丈夫語氣酸酸的.是啊.婆婆小母親五歲,她吃蕃薯吃到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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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桌上的蛤蜊湯,又引發母親的回憶.

   “以前餐桌上若有一碗粉瑤湯,粉瑤一下子就不見了.”

   “為什麼?”

   “男的先上桌吃,等我們吃時當然只剩湯.我們就把白飯盛裝在蛤仔殼裡吃,也很開心呢!”

   母親生在重男輕女的時代.愛計較的她總是跑去質問外婆,為什麼哥哥們有優先權?外婆被問煩了:”誰叫你出世做查某囡仔!”她心裡埋怨外婆的不公平,一面暗下決心:將來生了小孩,一定要對女兒很好,對兒子很壞.如今回想起來,”我有夠憨,都是自己的囝仔,怎麼可能那麼做!”

跟母親相處,從來不會無趣.她既健談又親切.有一次載家人北上,一路聽她說話,不知不覺三四個小時就過去了,一點也不覺得疲憊.她好像一個故事的寶箱,話匣子一開,我們就進入那鮮活有趣的情境裡.把她的敘述拼湊起來,彷彿在觀看一部史詩電影:時代,城鄉,人物,文化….,遠近鏡頭不斷轉換.我雖然沒有遺傳到她的異稟,幸好也像她一樣,對各種事物充滿興趣,並且懂得寵愛自己,衷心享受生活.聽母親說話,看似尋常,卻塑造成今日的我.如果今天我還算是個有趣的人,那得歸功於母親.

阿娘仔遊高雄

   趁著春光明媚,T發起烹飪班的”戶外教學”---到高雄的漢神巨蛋吃喝兼考察,採買食材.平素晏起的我為了遠足,特意轉好鬧鐘,準時到達車站集合.除了C因為女兒半夜發燒不刻出現,同學全都到齊了.

   先去參觀世運體育場.一出車站,綠樹蓊鬱,空氣清新,悠悠閒閒的漫步人行道,欣賞那鋼骨造型,新穎現代的體育場.心情真好.能這樣無憂無慮,不趕時間的和好友一起出門遊樂.在捷運站等車時,我臨時起意,問起T去過大立精品店否?結果,目的地立刻由漢神轉到大立.

   大立精品的定位很清楚,就是”精品”二字.走進高質感的賣場,我們這群毫無準備,身著輕便休閒服的歐巴桑原本有些怯意,但M說”境由心生”,於是無畏無懼,自信大方的逛起來.名牌不是我們的重點,選擇餐廳方是要事.沒想到,平日隨和的這一群人,挑起餐廳卻是七嘴八舌.我屬意的日本料理,Y說太貴.上海菜T不欣賞,說那些菜Y都會做.糖朝雖然不錯,但我去過了.T說肚子好餓,只要能快速上菜就好.後來,我們還是走進了紅豆食府.不知是誰安慰我:”日本料理和你老公來吃好了.””我老公,我老公…..,”我一時為之語塞,說不吃話來.我有點預感,那不是他的”菜.”

   回想起來,都是我在作怪,堅持只要日本料理或上海菜.進了”紅豆”,又擅自點了大家不怎麼欣賞的肴肉和幾乎是我一人吃掉的紅燒下巴.平時在家霸道慣了,出門不知不覺現出本性,幸虧眾姐妹修養好.T說的實在沒錯,那些菜,我們都會做.Y的紅燒肉不輸東坡肉,M精燉的雞湯勝煨麵的湯頭一籌.下次我要隨和一點.

   紅豆食府的用餐環境很好,服務也很親切,不知不覺坐了好久,直到有人說該去漢神了.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原以為時間很充裕的,沒想到,到了真正要見習的松青超市,時間卻不多.匆匆採買了晚餐,麵包,甜點,趕緊去趕火車.

   有驚無險,到達台南正好五點,Y還來得及去接女兒.回到家,我把現成的滷味,紅糟肉,義式沙拉,日式便當裝盤擺好,再煮一點飯,炒兩樣青菜.兒子看著我拿回來的大立精品簡冊,問說什麼是大立精品?難怪他不知道.平日他和同學最常去的是大遠百和新崛江.我拿著簡冊上的餐廳介紹給老公看,問他最想去那一間.他答得很標準:”你想去哪一間我們就去哪一間.”兒子說:”阿爸一定會選日本料理店.”老公搖頭說:”太貴了.”我說,每一間都是高級的,都很貴喔.他說:”那我去外面吃低級的好了.”

   整理完碗盤,突然覺得好疲累.腰酸背痛,昏昏欲睡.洗完澡,顧不得”監督”兒子,逕自爬上床休息.唉喲,我這個阿娘仔,做事沒半撇,連出門玩樂都能累得這樣.幸好戶外教學久久一次.

盛夏日本 (下) 

高山

   高山號稱小京都.它確實不大.徒步便可走遍全市.夏日午後,天氣很熱.熱鬧多人潮的上之三町,古老的建物現今是各種食肆小舖,兩旁有乾淨的小溝渠.店家不時以長柄水杓從水溝裡舀起水灑潑在街心,以期降低暑熱.上之三町太觀光化,我倒喜歡河邊的風景.楊柳,古樹遮蔽豔陽.清澈的水中鯉魚活潑游動.民家靜謐無聲.盛夏的陽光雖然炙熱,卻顯現出旺盛的生機.邊走邊欣賞這樣寧靜的景致,一點也不覺得疲憊,反倒有幾許雀躍.因為沒有特殊的目的地,遂輕鬆自在的漫遊在街巷裡.咖啡店,家具店,寺廟,民宅…..,有些地方很眼熟,啊,走過兩遍了.土產店的門口擺著木槽,蕃茄與黃瓜飄浮在涼水裡.夏日蕃茄正當令,一個一百日圓,撈起一個甜美的蕃茄沾細鹽吃,消暑解渴.溫婉的老闆娘還親切的奉上冰麥茶.

   雖然小,高山卻是個美食之都.著名的飛憚牛自不必說,各種和洋餐廳,鄉土料理,pub,居酒屋,咖啡店無不令人嚮往.可惜我只有一個機會品嚐.在三小時的豪華婚宴之後,我們不敢再想晚餐.只是不斷地漫步在街巷之間,想辦法消化.幾條街封了起來,舉辦著當地的”夏之祭”.路邊小攤賣著烤岩魚,串燒,黑輪.人們脫了鞋席地坐在草席上喝啤酒吃燒烤.穿著夏日浴衣的男男女女,腳蹬木屐,手拿團扇,輕鬆遊逛.小孩玩仙女棒,撈金魚,好一幅歡樂的夏日模樣.天色暗下來時,各團體機關表演的舞蹈紛紛上場,雖不是專業的演出,卻也把氣氛炒得火熱.

   遊走了一整個黃昏,我們終於踱回旅館休息.想省略晚餐卻又心有不甘.原本想出去吃碗拉麵的,卻走進車站前一間新式居酒屋.往吧台一坐,看著琳瑯滿目的菜單點了飛憚牛,雞肉與豬肉串燒各一.還有當令的茄子田樂,以及墊腹的蟹肉雜炊.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我很得意.這次經驗讓我愛上居酒屋.吃飽,吃巧或者旨在飲酒,悉聽尊便.

福本家族

   到高山的目的是參加東北大學福本學教授次子福本基君的婚禮.兩三年前基曾隨父母到台灣旅遊,算是有一面之緣.至於福本教授,是老朋友了.十多年前阿松與他在京都大學初識,自此每年年末互相寄卡片問好,交換家人情報.當年在京都時他的三個兒子尚是小學生,現在都畢了業,兩個醫生,一個建築師.在兒子的求學時代,福本教授到東北大學單身赴任,一晃眼十年過了.孩子成家立業,福本太太終於放下在京都的教職與人脈赴仙台與先生團聚.時間飛快,可福本教授一點也沒變.身形清瘦,厚厚鏡片後的眼睛聰明而親切.他有日本人少有的幽默.跟他談話很輕鬆愉悅.福本太太雖是第二次見面,卻彷彿老友一般.上回她來台灣,還有些客氣矜持.這次易客為主,顯得活潑大方.她留著俏麗的短髮,白晰的臉上有一對明亮的眸子.隨時都是笑臉迎人.發自內心的那種微笑.她有中年女人少有的,純粹的天真俏皮.

   婚禮前一晚,我們和福本家族在車站附近一間叫做”樁屋”的餐廳共進晚餐.原本我有些緊張,沒想到,他們的親戚都和氣親切,全然不尷尬.新郎的阿姨,姨丈來自大阪,文雅內斂,姑媽和嬸嬸則是東京人.姑媽豪爽開朗,而當牙醫師的嬸嬸是個少見的奇女子.她活潑,自信,有主見,完全沒有日本傳統女子順從低調,楚楚可憐的模樣.但也不是強勢的太太.她的丈夫從事口腔外科,忙得不得了.”我常常幫他按摩,I love my husband.”好坦直的人,我真欣賞她.福本家族的成員,不管個性外向或內向,都有一種真誠待人,體貼細心的特質.這樣的好教養,難怪一代代教出優秀的子弟.”樁屋”的菜很豐盛,很好吃,可惜我忙著與眾女眷(福本教授很傳統地把男女分成兩邊)聊天,無暇細品.只記得有豆腐,生魚片,燻鴨胸,水晶魯蛋,喬麥麵等等.誠如新郎嬸嬸說的:全部都很好吃!

   跪坐了一整晚,起身時我的腳都麻了.胃也沉甸甸的.只想回旅館早早休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呢.沒想到福本太太宣佈,回去以後大家一起去洗溫泉浴.我無法拒絕,只好硬著頭皮上場.很難想像,這一刻還穿著光鮮亮麗的服裝依禮數應對,下一刻就要在澡堂裸裎相見.據說這叫做”坦誠相對”,是社交的最高境界.大飯店的浴場很大,到處都是裸體的女人,人一多也就見怪不怪了.我找了個板凳坐下來安安靜靜的洗浴,隔壁的福本妯娌卻自自然然的邊洗邊聊天.我們一起浸泡了好幾個浴池.姑媽滿足地嘆息說:”啊!還是浸浴最能放鬆心情,消除疲勞.光是淋浴可沒這等效果.”她們親切貼心,我的不自在早就消失無影.隨意聊著體重,更年期,美容等等女性話題,時間一下就飛逝.大家互道晚安.明天她們還得早起,因為穿和服,梳頭髮至少要一個鐘頭.喔,原來是要穿和服上陣的.

日本婚禮

   喜帖上的婚宴時間是午後一時.請客人提早三十分到場.而我們,受邀與新郎新娘家族一起在飯店的小禮堂觀禮,神道式的.魚貫進入小小的室內.男女方親人分別坐在走道兩邊.新郎新娘穿著傳統禮服進場,由道士主持婚禮.他以特殊的聲調吟哦著一連串的話語,大家舉杯敬酒.然後雙方親人一一起立自我介紹.禮成之後拍一張團體合照.

   宴客廳的外面早就聚集了客人.門廳前有一面金色屏風.新人與父母親站在屏封前歡迎賓客.客人經過時點頭向他們道恭喜.瘦高的福本教授穿著西式燕尾服,溫文儒雅.福本太太身著黑色和服,下擺有華麗的圖案,臉上的妝一逕的清淡,文雅親切.新娘的父親很矮小,他穿著傳統的日式服裝.樸拙的,庄稼人的臉微帶喜感.新娘的母親很嬌小,白淨的面龐頗為秀麗.新娘三姐妹長得相母親,各個都很漂亮.

   圓形餐桌上有一盆美麗的花.每個位子都有名牌,菜單,還有一張新人簡介.我們坐的是家族席.和台灣不同,日本的新人高坐在最前方的高台上,父母反倒坐在離舞台最遠的地方.新郎的哥哥怜坐在我右手邊.他是個純樸古意的年輕人,雖然英文不好,還是很努力的為我解釋一切.前十五分鐘,我們恭謹靜肅的用餐,過了所謂的”無禮溝”就可以走動,喧鬧,敬酒.菜色是和洋合璧.酒呢,也有啤酒,清酒,葡萄酒,氣泡酒.菜一道一道的上,每一盤的量雖不多,可是吃到最後還是飽得不得了.這日我還省略了早餐呢!

   新人的長官一一致詞,雖然聽不懂,大抵是在稱讚他們.最令人動容的是新娘的致詞.她感謝父母的生養,因為真情流露,難免哽咽.新娘的母親拿著手帕頻頻拭淚.接著,她懇請公公婆婆多多指教.福本夫婦也輕輕點頭致意.日本人禮數雖多,有時卻也貼切應時.福本教授感動的微泛淚光.怜在我旁邊悄聲說:”父親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哩!”

   這是溫馨而莊重的婚禮.最主要的是以新人為主角.沒有冗長的家長致詞,或家長的”名人”友人搶新人光彩.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屬品.他們長大成人,這一刻,做父母的高興地看他們自組家庭,退居幕後.唉,不知道哪一天我可以享受這樣的時刻?福本教授在浴場和阿松閒聊時說:”下次帶你兒子來日本和我認識認識,這樣我以後才能去參加他的婚禮啊.”會的,如果有這麼一天,我會邀請他們賢伉儷.還得謝謝基.我們簡直是不請自來,幸虧他大方的答應我們參加他的婚禮.很難忘的經驗.不只是文化體驗,也見證一個溫暖美好的家族關係.

窗外風景

   日本的鄉間風景,百看不厭.坐火車時,我也帶著書,但是,窗外景觀太吸引人.我終於把書放下,專心看風景.車子不斷前進,風景一幕幕倒退,在短暫的視覺停留裡,也有好幾幕印象特別深刻.學校操場裡,孩子們頂著烈陽在練網球.鄉村菜圃裡種植著蕃茄與茄子等夏日當令的蔬菜.小鄉小鎮裡,總有蓋得雅潔美觀的漂亮房舍.日本的鄉下,安靜,清新,有都市所沒有的好處,卻無鄉居的不便.離去那日,搭乘清晨六點多的火車.早起的我,頭有點昏沉,但從高山到名古屋的途中,有一段絕美的山水,讓我驟然清醒.那樣沉靜幽美的山與水,雖然轉瞬即逝,卻內化成永恆的風景.每回想起,只覺寧靜祥和.這些吉光片羽,是旅行最美好的記憶.

盛夏日本 (上) 

片山津溫泉

   從小小的小松機場出來,坐上特別來接我們的巴士.黃昏的光影,清亮柔和.大片大片如綠絲絨般的稻田,一望無際.遠處有隱約的青山,夕陽在海那一邊顯出好看的胭脂紅.純然的鄉下風景.好像宜蘭的鄉村,地廣人稀,田野處處.

   下榻的森本旅館,老闆娘非常親切,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面臨柴山潟的房間,寬敞得誇張,住八個人都不成問題.一道又一道的紙拉門,算一算總共有十道.大浴場一整面的玻璃面對著寬廣的湖.我在空無一人的浴場裡洗著溫泉浴.畢竟是夏天,太熱了一些.幸好角落有一個半露天溫泉.我跪在石頭上,正好可以看湖,從湖面吹來的風帶著海潮的氣息,格外清新.風吹涼了,便浸到溫泉裡.熱了,就站起來吹風.獨享溫泉浴場,是最開心的事.

   長長的,悠閒的一天.坐週遊巴士到山代溫泉.這裡沒有什麼名山勝景,是安靜樸實的一個小溫泉鄉.著名的景點是魯山人寓居蹟IROWA草庵.集美食家藝術家於一身,桀驁不馴的魯山人曾在此滯留一年.看過李長聲寫的”北大路魯山人”一文,我對他的才華充滿欣羨.他是全方位的生活美學家,雕刻,書法,陶藝等等一學就上手,烹調美食也卓然有成.美食美器,遊刃有餘,難怪創立的美食俱樂部星岡茶寮名留青史.我想起在台北由攝影家謝春德主持的”食方”,雖沒去過,感覺上他走的也是魯山人式的唯美路線.

   天氣很熱,但是魯山人舊居旁的小神社林木蓊鬱,在百年老樹的蔭影下絲毫不燥熱.森林般的神社境內空無一人,我們隨意遊走,享受難得的靜謐與綠意.溫泉鄉的街道,在豔陽下清寂無比.有Edward Hopper畫裡的寂寥感.客人都還沒進來的緣故?或者盛夏是溫泉的淡季?日正當中,我們卻在足湯泡腳.喝著冷飲,吹著風,倒是很舒服.

   森林裡的民俗工藝村是這一帶最受歡迎的景點.溪流,綠樹,小瀑布,紫陽花,各色野花,很宜人的自然環境.散佈其間,是一棟棟仿古的房舍,茅屋,每一間都有工藝主題:金箔,加賀友禪,陶藝,玻璃,和果子…..,每一館都可讓人見學.

   日頭變軟的黃昏,我們騎上租來的腳踏車環湖一周.很淡泊的風景.遠處有田野與農家,湖濱芳草青青,湖水平靜無波.說不上特別的美,可是素樸之中自有耐嚼的原味.好像食用生魚片,靜靜的體會那素淨無矯的鮮甜.加賀溫泉區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金澤

   北陸第一大城金澤比我想像的更美好.非常雍容大氣的都市.寬大的馬路,行道樹高大翠綠.有大都市的氣派卻沒有惱人的車流與擁擠.整齊,乾淨,明亮.溽暑的午後,我們走到著名的兼六園.入口處那夾道的濃蔭立刻讓人舒服起來.園子裡的曲流,瀑布,特別令人感到清涼.看過京都那些小庭小院,兼六園顯得特別廣大.小橋流水,蒼松古木,水池,小山,茶屋,我想起紅樓夢裡的大觀園以及蘇州林園.那些林園佳趣,而今只能在日本尋找了.太陽猛烈炙熱,遊客莫不撐傘,戴帽,搖扇子,或拿出手帕拭汗.樹蔭下清風微微,倒是舒適.小山丘的入口處立著一塊木牌,上書芭蕉的俳句:”炎炎夏日,惱人秋風.”看了不禁啞然失笑.是啊!人就是這麼不知足.夏天期待秋天的爽颯,等秋風一起,卻又惱它的凜烈勁兒了.

   陽光實在太強了,我也學日本女人,買了一把黑色陽傘,遮檔那毫不留情的烈陽.旅館後方是著名的武家屋敷.清澈的圳溝旁有迎風搖擺的楊柳.傍著流水,是一間間大門大戶,工整嚴謹的房舍.綠樹蔭濃,庭院深深.裡頭不知如何的整潔安靜.住這樣的房舍,是怎樣的心情?長期面對幽靜清雅的空間,居住者該比一般人深邃自在,舉止合宜吧.溝渠的另一端,溫馨可親.一間間小巧的餐飲店:居酒屋,義式,法式小館,料理烹割,家庭小館……,看得我目炫神馳,啊!金澤合該住一個禮拜以上,才能慢慢悠悠的東瞧西逛,依心情與時間揀選喜愛的館子坐下來享受.下午才飽餐了一頓義大利菜,走了這老半天竟還不餓.靈光一閃,書上不是介紹一間黑輪老店嗎?就在旅館附近.推門進去,狹小的空間裡,繞著湯鍋的櫃檯座位幾乎滿坐,牆邊有兩張小桌子,老板想要清理給我們坐,我略一遲疑,還是擠進櫃檯前靠電視的兩個位子.畢竟,湯鍋在那裡,只要用手一指就可點想吃的東西.豆腐,蒟蒻,油豆腐,海帶,福袋,樣樣皆醇香美味,佐以冰涼的啤酒,清爽又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