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JACT'S 烹 飪 課

   “巴黎男人香’這部電影的重點表面上在於男主角,但是裡頭的女性角色刻劃地極好.特別是中年富婆與主角的年輕妻子.情節很有趣.年輕英俊的油漆工人馬可與美髮師妻子胼手胝足的工作.但因收入不穩定,美容院的股份面臨不保.馬可情急之下幹起牛郎以補貼家計.女主角(我忘了她叫什麼名字,只好稱她富婆)是電視購物頻道的主持人,身材苗條,風韻猶存,既幹練又優雅.她離婚後一直沒有新的關係,只是規律性的買春.真是癡情的女人,第一次買春的對象還挑跟前夫同名的呢.富婆從不找同樣的對象兩次.但是因為皮夾掉在馬可車上,只好再約見面.馬可實在是太帥,他們情不自禁又約會了一次,彼此留下好印象.後來就固定約會了.不料,意外的被自以為幸福的馬可妻子發現蹊蹺.人贜具獲,她大哭大鬧,馬可其實很愛妻子,於是立刻收山.可是拼不過現實的壓力,妻子要馬可重操舊業,這對兩人都是很大的考驗.馬可自知妻子介入情況便不再單純,好生為難.而妻子既要丈夫賺錢又難免嫉妒,於是不近情理的指責丈夫.這時馬可真令人同情,可是妻子的心態也很符合人性.被妻子數落的馬可於是決定跟從富婆.憑良心說,這個富婆既慷慨又成熟,馬可也由玩伴的角色認真地想要發展成正常的男女關係.但是妻子難捨舊情,又登門向富婆哭訴.這個富婆真是個可愛的女人,看似精明,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她強忍自己對馬可的喜愛而勸他回妻子的懷抱.這一切都拍得很自然,絲毫不濫情.最後她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嚎啕大哭,令人好生憐惜.

   幸福的感情歸宿實在難.電影中,妻子的母親是被丈夫遺棄的女人.妻子美容院的同事也是單親媽媽.導演淡淡的著墨,可是失婚女人之苦卻令觀眾銘記於心.裡頭的每個角色都有血有肉,令人同情,包括妻子那個十八歲的叛逆老妹.不管有錢沒錢,現實生活都有苦澀的一面.導演把生活的面向拍得很立體,功力很深.這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以幽默的方式呈現不完美的現實人生.劇本寫得好極了.人物眾多,可是每個角色都有意義,殊為難得.法國電影很擅長討論複雜的人際關係,尤其是家人之間的糾結.我看過的”聖誕蛋糕”,”屬於我們的聖誕節”,以及”女人出走”都是,這似乎是法國電影的重要主題了.

   S從英國邀了昔日同事劉來台做實驗技術指導.當年英國教授手下有一票優秀的中國團隊,劉是其中佼佼者.出身陜北的他有北方人的爽直,做事一絲不茍,埋頭苦幹,論文寫得極好.他個兒高瘦,臉龐斯文,一口爽脆的普通話.很樸實的個性.這次劉攜太太同行，我們初次見面,她要我叫她小趙.小趙世居北京,圓圓的臉上笑口常開,說得一口京片子,卻是少有的輕聲細語.除了在美國那一年認識北京來的文豔,我幾乎沒什麼中國朋友.幾天和小趙相處,才發現海外的中國太太們真能幹.她們幾乎沒有閒在家的.讀博士,找工作,孩子家事一把抓,厲害得很.

   我沒多問小趙在工作上的事,想必是遊刃有餘.倒是北方人的她做得一手好麵食.每週包一次餃子,餃子皮自擀.包子饅頭蒸餃全難不倒.還會炸油條.他們在劍橋的家,後院有一棵蘋果樹,她把電炸鍋插上電移到院子炸起油條,客人就在蘋果樹下喝著香濃的豆漿配酥脆的油條.那畫面令人心嚮往之.可謙虛的小趙說得輕描淡寫.從前我在倫敦的家也有一個翠綠的後院,院裡也是一棵蘋果樹.夏天時我們常在院子裡吃飯.陽光清亮,薰風徐來,冬日的淒風苦雨一掃而光.難怪英國人總是要談天氣.天氣對人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天氣好的時候沒人願意待在屋裡.若不出門,我們就在院子裡吃飯,曬衣服,玩耍.吃的多半是三明治.我沒那麼大的勁兒炸油條.也因為是短期過客,對家鄉食物沒那麼想念.

   劉氏伉儷已在英國安家落戶.他們的後院還養了三隻天天下蛋的來亨雞,闢一畦茂盛的菜園.田園生活是他們工餘的一大慰藉.在動蕩的中國,他們因為秀異而得著出國的機會,在國外努力打拼而有今天的成就.最近我正在讀高行健的”一個人的聖經”,知道這樣平靜的田園生活得來不易.很為他們高興.希望哪天能在劉府的蘋果樹下吃到小趙的炸油條,聽他們講故國往事.

   星期六的早上,睡到十一點方才起床.S上班去了,我喝了一杯咖啡,在客廳沙發上看看書,琢磨書裡的字句,享受初冬的陽光,磨磨蹭蹭竟也中午了.這天不打算做飯.要吃什麼呢?平日口袋裡有好多餐廳,這下全想不出來.S回來了,他這次倒乾脆,提議去同事推薦的法式咖啡店吃早午餐.其實我比較想吃小吃,但去咖啡店也無妨,應該是不錯吧,這間叫maison blanc的店,名片印得很清雅脫俗.

   果然是一家氣質清新的小咖啡店.濃濃的法國鄉村風味:紅地磚,原色木樑,淺黃牆面,橄欖綠木門,加上白色的廚櫃,協調美麗,自然而不造作.白紗窗簾外隱約可見大樹的綠蔭,陽光充沛明亮,坐在店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雖然我不熱衷在咖啡店吃早餐(那些蛋啊,麵包,咖啡我在自家就可張羅),也不得不承認他家的早午餐頗清爽.先奉上一杯現搾的柳橙汁.因為當季,特別清香甜美.蔬果沙拉有檸檬與墨西哥兩種油醋可選擇.主餐有蛋捲與班尼迪克蛋.我喜歡水波蛋,但不喜歡荷蘭醬,於是點了沒有荷蘭醬的班尼迪克蛋.

   菜上來了,蛋是放在漢堡麵包上,而不是菜單上說的English Muffin,但是無妨,那麵包很好吃,我在蛋上灑一些細鹽,吃起來很可口.餐後我要了一壺東方茶.玻璃茶杯放在精緻的蕾絲杯墊上,透明茶壺裡茶湯青綠.我喝了一口,原來是抹茶味玄米茶.啊,一切都那麼的精緻舒服,讓人感覺到主人非常有心.席間一直有人想要進來,可是座位全滿了.這小店只有四張桌子,客人間有適當的距離,主人設想得很周到.椅子下還有讓女士們放包包的小籐籃.更難得的是,店內不播放音樂.這是很適合女性聚會,情侶約會的地方.空氣裡有一種安逸.而我們老夫老妻氣定神閒的用餐,看書報,環顧美麗的室內,遠眺有綠樹的窗外.

   走出咖啡店,天氣晴美.我們隨意在這新闢的馬路上散步,順便考察其他的店家.正駐足觀察一家有趣的餐廳,不意店內的客人朝我們招手,原來是S的老饕同事.他的評價很不錯,下次去試試看吧.

    冬日天暗得快.才五點已是黃昏.我打開”一個人的聖經”看了起來,這是昨天跟T借的,還有一本蕭麗紅的”白水湖春夢”,今日下午才剛看完.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書蟲.七點開飯,我多半在六點開始準備.把冰箱裡的菜色想一遍,好像缺少肉.也許待會兒騎腳踏車去買一盤油雞?但是,”一個人的聖經”很好看,我不想出門去.趕緊把冷凍庫的一盒肉片拿下來退冰,到時拿來用老薑和杏鮑菇炒蔴油.

   書看到六點,我一面浸泡白米,一面備菜.貓咪Tar看我起身,繞在腳邊哀哀叫.牠的用餐時間是六點半,我很嚴格,時間未到不準吃.不時對著吵鬧的牠厲聲說”還沒!”我放上一張史卡拉第的鋼琴曲.去年夏天經常聽,覺得琤琮的琴音很消暑.冬天的黃昏聽來也很悅耳.我先切好薑片,再切南瓜.最近南瓜很甜美,用油爆香薑片,把南瓜略炒一下,加日式柴魚醬油,酒,水燜到湯汁收乾,甜糯有味.接著把刺瓜仔削皮去囊切斜塊.加薑放水煮滾,待瓜軟再放虱目魚皮與蛤仔.我喜歡切菜.感覺好像在參禪,定定靜靜,不緩不急,非常篤定.冬日煮菜,特別有一種溫馨感.外頭天黑黑的,可是屋內燈光明亮,爐火溫暖,水氣,香氣裊裊,全無夏日做菜的酷熱疲憊.去年夏天,我常邊煮菜邊喝西班牙雪莉酒開胃提神.可是在冬天,煮飯時肚子是餓的,一面烹煮,一面期待待著晚餐的完成與家人的來到.計時器響了起來,我把電鍋按下,把Tar趕進書房,餵牠吃晚餐.吃過以後牠不再亂叫,乖乖地坐在沙發上.

   我做好三菜一湯,很典型的家常菜,像母親以前常做的菜色.我想起黯淡寒冷的冬日晚間,津津有味吃著母親做的菜,美味,貼心,滿足之感油然而生.有些菜是冬天才有的,像土魠魚,花椰菜,菜頭,白帶魚…..,這些菜的氣味每每帶來一絲鄉愁的悵然,雖然我就在故鄉,父母也在身旁.愁悵的是逝去的時光吧.我對冬日的晚餐印象特別深刻,大約是其中彰顯的家庭溫暖吧.記得母親常做熱騰騰香噴噴的鹹菜鴨,菜頭鴨,烏魚米粉,火鍋.我有幸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食物,音樂,衣著,樣樣都可引起美好的回憶.如今兒子遠在異鄉,不知何物何事會勾起他想家的情懷?也許他不像我那麼多愁善感?

   菜都上桌了,S正好回來.Tar照例趨前撒嬌一番.沒多久,父母也進門了.我們嚼著鬆軟的白飯,配著合宜的菜餚.”南瓜真甜.”母親說.”湯有夠讚,”父親喝一大碗.很家常的菜,可是每個人都很滿足.套句日文:氣氛滿喫!

無閒

   吃完晚餐後,也不知忙些什麼(啊!想起來了,因為在生氣,悶頭寫文章),出去運動回來,看看報紙,起身去收拾碗盤,待整理好廚房之後,我很想出門去喝一碗杏仁茶.沒想到一看錶,竟然差十五分就十二點了.明知不太有機會,還是要去保安街看看.在門口一面穿鞋一面喃喃地說,時間怎麼過那麼快啊,我一天到晚真忙啊!順便借用C的詞語,告訴S我簡直是以一種”急行軍”的步伐在過日子.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罵我:”什麼急行軍!你逃逃逃,磨磨磨,笑死人了.”我百口莫辯.一日長落落,我怎麼竟忙到夜深?到了保安街,阿卿果然已打烊了.回家的路上告訴S我很迫切地需要一碗杏仁茶.他好整以暇的說:”所以我告訴你凡事都要先計劃呀!”我的天啊,連吃消夜點心都要計劃?早先的時候我怎麼會知道晚一點想吃什麼?他好像不知道什麼叫隨興.凡事都計劃,那不是太無趣了?

嗆到

   假日起床,S照例早就坐在餐桌前.這是我打招呼的方式:”好累啊!”有氣無力的坐下來.他覺得很好笑:”哪有人一起床就喊累的.”我吃完他準備的早餐,拿了一顆維他命B群來吃,一面問他要不要吃?因為他每天下班回來都說很累.他卻回答:’不用.我沒有一起床就很累.”害我噴了一嘴的水,還嗆得咳不停.

眼不見為淨

   臨睡前,看到臥榻旁亂七八糟的物品,自己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凡我XXX所到之處都是一團亂.東西越堆越多,終至無法收拾,於是就眼不見為淨.”S聽了哈哈大笑.可憐.有條有理的他管束不了我,只好一笑置之!

   如果是老朋友來家裡,我當然是以本色待客,他們對我家的亂也早就見怪不怪.可是這會兒從英國來了佳賓,不請他們來家裡坐坐過意不去.我試圖把客廳小桌上的書整理一下,好難喔!書架早已不夠放.不知要把書擺到哪兒?後來乾脆自暴自棄,不收拾了,反而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可是客人來訪如箭在弦上.我既要陪客人,還要煮菜招待,那有空收拾?千鈞一髮之際,我把所有的雜物,書堆,一趟一趟的搬往臥室,把門一關,來個眼不見為淨.S看到廚房的雜物清空了,高興地說好清爽啊!我請他去臥房瞧一瞧,他又笑了,拿著相機去拍攝奇觀.

   空巢期生活,最大的改變就是開始看電視.雖然看得還是不多有.一晚,S上網在弄論文,我在旁邊看電視陪他.每次都是先轉到93台的藝術頻道.一打開看到畫面上是合唱團,聽兩句就知道是馬勒的”復活’,不久前剛看過布列茲指揮的”復活,”以為是重播,可是鏡頭照到次女高音,我立刻知道是阿巴多版的,因為家裡那張DVD看得都快破了,那是我古典音樂的啟蒙,我從阿巴多指揮的神情裡領悟到樂曲裡的種種轉折與細節.阿巴多的表情真好看.他與音樂合而為一,我百看不厭.布列茲雙目炯炯有神,神情儒雅,可是他的個人感受並沒有洩露在臉上.我喜歡布列茲版的次女高音,但是阿巴多版的合唱比較感動我.節目已近尾聲,我意猶未竟地看(聽)完”復活”.

   洗完澡出來,S已經把電視關起來.”不看(聽)了?”他說在演爵士樂.我打開電視,果然是.他不喜歡,不勉強.我想起Y說的法文台,轉到111,正在播出跳水節目.看風景好像是南法,山璧下是青綠的水.景色雖美,可是看久了也滿無聊,我把頻道往下移,是一個叫新眼光的基督教節目.黃韻玲彈鋼琴,大提琴家在戶外拉著琴,聖歌的曲風,單純優美,螢幕上跑著三個字一句的詞:親友疏,跟隨主,領我路……,不知怎的,那些詞加上音樂給我一種既安慰又難過的感覺,不知不覺流下眼淚.幸虧S背對著我.沒多久他起身,我連忙用衣袖擦眼淚.”你在看宗教台?”他問”對啊,很好看.”音樂很快就演奏完了,我繼續看新眼光的”在地英語.”S覺得我很奇怪,”有什麼不可以,我看看別人怎麼教英文呀!”我們一致讚賞裡頭老外說的台語流利而純正.S突然不滿起來:”台灣人真丟臉,現在的孩子連台語都不會講了.”這個節目適合小孩看,既可學英語又可學台語.

   “在地英語”撐不了多久我又換頻道了.那麼多台,卻沒什麼可看的.亂轉之際,跳出一個音樂選項,我想起Y說MOD也有音樂頻道,於是興味盎然地細看.西洋熱門音樂一按,有一個Jason Mraz 唱的”I’m Yours”,清新的節奏與曲風,似曾相識,也許聽兒子播放過?我很喜歡.S說他要去睡了,我卻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繼續探索,按一下英國金榜,Hey,Soul Sister,很好聽!我接觸的流行歌太少.這個音樂頻道真有趣.我還聽了蔡健雅唱的英文歌,不錯.蔡健雅的英文姓氏是Chua,她可是新加坡人?我好像是進入大觀園的劉姥姥.報紙的影藝新聞我會看,可是流行歌手唱些什麼卻從來沒聽過.最後,找到了古典音樂,分類也很多,看起來很棒.如果在書房擺一張沙發,我就可以躺著聽音樂了.這晚的Channel Surfing,也不全無意義!

   中央公園旁.西105街19號3樓.窄小乾淨舒適的公寓.一進門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廚房,然而瓦斯爐烤箱冰箱流理台廚櫃一應俱全,櫃子裡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不缺.方正的房間裡有一座雙人沙發,一張可摺疊的桌子,幾把摺疊椅,一張床.棕色系的搭配,樸實悅目.電視架在壁角,下方的小書架整整齊齊擺著幾本書.兩扇窗戶帶來充沛的陽光,晨昏之際沁涼的空氣會從敞開的窗戶滲進來,讓人忘記白日是多麼的熱.窗外就是逃生梯.出門總要把窗戶關好才安心.

   在明亮靜謐中醒來很幸福.沐浴後煮咖啡烤麵包,白煮蛋烤牛肉麥片粥優格水果擺滿小餐桌.沒甚麼事好急,總是慢慢吃喝,收拾.看一會兒書才出門.清新的空氣迎面而來,天氣晴朗無缺.我真喜歡這條街,安安靜靜,樹綠天藍,地鐵就在不遠處.天天出門都有歡欣的探險氣氛.紐約市雖大,卻是方方正正,很容易掌握.南北行靠地鐵,東西向搭公車.我的旅遊書編排得很好,想去哪兒翻一翻就成,無往不利.

                                              格蘭特墓園

   書上說我們住的這一區有個格蘭特將軍墓園,就在哈德遜河畔.地鐵坐到125街下車,往河邊走,沿著河濱公園沒多久就到了.純白的,有圓頂與石柱的建築古典美麗,門前的林蔭大道,樹影搖曳,襯托得墓園愈加秀雅.我想起好多年前讀的一個短篇故事,黃襄翻譯的,不記得是在”最美好的五年”還是”親愛的凱蒂”裡.男主角在一個格格不入的派對裡溜到室外喘一口氣,遇到同樣溜出去的女主角,兩人相談甚歡,夜深分手時卻忘了互留姓名住址.隔日醒來,男主角懊惱不已.茫茫人海,何處追尋?他努力思索前夜的對話.女孩子來自外州,想家或追尋定靜時常到格蘭特墓園的階梯上坐坐.靈光乍現,男孩高興極了,立刻前往格蘭特墓園,他想:每天去,總有一天會等到她.抵達墓園時,女孩正坐在階梯上,她飛奔而來,”你叫甚麼名字?”男孩忘情的喊道,”XXX!”她說.我好喜歡這個故事.三十年前閱讀的時候沒想到有一天會造訪.事實上我也是在看了旅遊介紹好幾遍後才把小說的場景連接起來的.

   星期六下午的河濱公園雖有一些年輕父母與孩童,卻是安靜的.河濱林木濃密,看不太到樹後的河.陽光清亮而不炙熱.我坐在公園椅上,凝視兒子的背影.他盤腿坐在矮牆上,眺望前方的綠影,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知他在想甚麼?年輕的他,是否期待著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風風雨雨的高中兩年,讓我們劍拔弩張.來到紐約這幾天,他展現難得的平靜和善,我從不知他可以如此乖巧貼心.我的心情就像晴美舒爽的夏日藍天,清朗澄明.人生難得有幾回這樣的時刻?時光一去不復返,長大以後的孩子不似小時候,日夜相依相存.親子之間的相處變成一種深奧的學問.駑鈍的我學得好辛苦.乍然的青空,令我感覺宛若置身天堂.離天堂最近的可是教堂?前方是宏偉的河濱教堂.石造的建築,堅固沉穩.午後的陽光灑在教堂的側面,樹影映在牆上,形成美麗的光與影.露天遊覽車一輛接一輛駛過來,而我們緩步在寬闊少人的人行道上,特別悠閒.這是紐約?祥和寧靜,全無市聲.這個角落真令人愉悅.

                                                  渡輪上

   近黃昏的時後來到了砲台公園.從這裡可搭船去看自由女神.兒子有興趣,票價也不太貴,正想買票才發現最後一班船已出發了.那就去搭往史泰登島的免費渡輪吧.住過紐約的朋友提議黃昏的時候去,回程剛好欣賞曼哈頓的夜景.傍晚的公園遊人稀少,面前的海雖不湛藍,卻讓人心胸開闊.飯店的花園有一場婚禮,女士們多半穿著黑色的小禮服.空氣中流露著輕鬆愉快美好的氣氛.夏日時光,明亮清朗,確實適合結婚.

   排隊搭渡輪的人真多.上了船,在甲板上找了位子坐下.走了這大半天,坐下來真舒服.船往前駛,曼哈頓的高樓逐漸拉遠,隔著距離觀看水泥叢林與置身其中的感覺很不同.過了一會兒,自由女神接近了,我們起立看個仔細.這是紐約最著名的地標,親眼見到並沒有特別的感受,倒是這黃昏的氛圍,內海的空曠令人平靜.我想起年初讀愛特伍的”Alias Grace”,女主角從愛爾蘭移民到加拿大,船行大西洋,歷經顛簸之苦與喪母之痛,一直到駛進紐約,看到自由女神才結束海上之旅.移民者初睹自由女神像的心情是激動的吧.旅程將盡,新生活即將展開,既喜又憂….

   船到史泰登島,眾人一哄而散.兒子說他餓了,在麵包店買了一碗湯,碼頭木棧道的椅子一坐就吃了起來.他吃得那麼香,彷彿瓊漿玉液.暮色漸濃,我們漫無目的.前方有一個綠意盎然的小公園,走到那兒坐一下也好.薄暮的公園鍍著淡淡一層金光,縱使家人在旁,我也染上淺淺的愁.丈夫突然說晚餐要去中城買著名的中東雞肉飯,好啊,可是兒子九點要開宿舍會議.估量一下時間,我們等不到太陽下山就得離去了.看不到曼哈頓璀璨的夜景,可是,自由女神身後的玫瑰紅霞可真美.ˇ

                                                布魯克林

   兒子下了課,我們約在卻爾西市場碰面.散步到肉品包裝區.這裡幽靜少人.古老的石子路,美麗的餐廳,頗有歐洲情調.挑了一間義大利餐廳,在露天雅座上坐了下來.這餐廳的格調很棒,可惜餐點不合我胃口.我點的牛尾義大利麵牛腥味很重.丈夫的鮪魚沙拉也極平凡,倒是兒子的蒜辣雞腿很可口.看我的神情,兒子同情的說:”XXX(他老是對我直呼其名),你不喜歡這盤麵喔?”他很擅長觀察我.是啊,但是我真喜歡這裡的氣氛.天氣很好,我們坐在人行道上的隂影裡,舒服極了.相較於戶外,室內顯得陰暗,長長的吧台,木質的桌椅,白襯衫黑領帶的俊帥侍者,乍看真的彷如義大利.我們也像義大利人,慢慢吃著延遲的午餐.舉頭是藍天,對面是兒子與丈夫(他很貼心地和我換菜),菜再難吃我也不在乎.

   吃完飯,他們問我何去何從?既然曼哈頓已逛得差不多了,何不去布魯克林?走出地鐵站,這一帶的街名可真有趣:蔓越莓街草莓街橘子街水果街…..,林蔭夾道的住宅區氣質甚佳.我喜歡這樣的居家風情:樸實美麗,歲月之痕只見圓熟不見破敗.路的盡頭是東河畔.隔著河看曼哈頓的高樓頗為壯觀.一河之隔,好像兩個世界.我們這邊,路樹下一長排的公園椅,晚間想必是看夜景的絕佳地點.此刻艷陽高照,一排樹亦無影可躲.兒子剛剛買了一本書,戴著新買的太陽眼鏡,無畏炎陽坐在椅子上看書.

布魯克林橋下的綠地雖好,橋上轟隆轟隆的車聲震耳欲壟,破壞休閒的情趣.著名的Brooklyn Ice Cream Factory名不虛傳,甘醇甜美,非常消暑.這一帶讓我很納悶.地處交通要衝,大橋,高架橋,馬路….,非常吵鬧,走起來不怎麼舒服,可靜巷裡也有好些高格調的餐廳咖啡廳酒館.我們走進一間叫Powerhouse的書店消磨良久.寬大的空間,少少的人.坐上一整天也沒人管你.進門處擺的多是與紐約或布魯克林相關的書.

   回到地鐵附近的公園已近黃昏.成排的樹高高瘦瘦,葉子細碎秀麗.公園雖清寂卻也偶有溜狗人士或下班者經過.我們不急著去哪裡,一逕坐著休息.這樣的閒適,怎麼讓我有幸福滿溢的感傷?當時沒有細想,然而潛意識裡明白紐約之旅已近尾聲,斯情斯景,何時再現?

                                      名字

兒子不在,我比較有時間與心情陪爸媽.與他們東聊西扯,常有意外的樂趣,畢竟他們頗有幽默感,經歷也很豐富.這日我帶他們去億載金城散步,和母親又聊起了她的叔叔.她出身大家族,親戚眾多,故事當然不少.她三叔一家大概是蔡家最光彩的一支了.三叔商業學校畢業,長得俊帥,三嬸是助產士,美麗高雅.她的堂姊妹們都提著皮製的書包上學,百摺裙熨得一絲不茍.”哪像我們,裙子縐得像鹹菜一樣!”母親哀怨地說.她們連名字都以日文稱呼,聽起來高人一等,什麼HIRE,TAMA,我早已耳熟能詳.這天我問母親HIRE和TAMA的中文是什麼?她說HIRE是秀的日文音,TAMA是珠.原來她高貴的堂姊妹,竟然是秀枝與秀珠.我不以為然的說,好通俗,還是你叫秀茂好.母親說小時候不喜歡茂這個字,感覺很男性化.”我覺得表姊叫阿一ㄥ很好聽,很羨慕.”這個阿一ㄥ是她舅舅的女兒,我不但耳熟能詳,小時候也常見,大大的眼睛,嬌小的個子,笑意盈盈.”阿一ㄥ是哪個一ㄥ啊?”我雖擅自以為是英,還是問一下.”上面兩個火,”母親在空中畫著字,”螢火蟲的螢,她叫螢ㄘㄨㄥ.”聽起來好特別.哪個ㄘㄨㄥ?”ㄘㄨㄥ是窗戶的意思,”母親說.啊,那不就是螢窗?螢窗夜讀的典故猛的冒出來.是誰取的,那麼有學問?”我外公呀!”沒想到從小聽到大的表姨”阿英”竟然有如此脫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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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 Tomorrow

慵懶成性,這日連壽司都懶得捲.桌上擺著一盆白飯,一盤切好的酪梨與煎蛋,還有一罐明太子鮭魚鬆.海苔片剪好,吃的人自己包自己捲,好省事.飯桌上S說起有同事對”看見未來”這個選舉口號有意見.父親一面往海苔上猛灑鮭魚鬆,一面唸著”看見未來.”我生氣的說:”爸,魚鬆很鹹,你加太多了,哼,還看見未來!”母親冷峻的接一句:”沒有明天!”我噗嗤一聲笑出來.父親不以為忤,自言自語:No tomorrow.他繼續唸著:No tomorrow, no tomorrow in Cambodia…,”什麼Cambodia?”我疑惑著.”柬埔寨啊!”他說是一個女歌手唱的反戰歌,接著他有曲有調的唱起來,”是瓊貝茲唱的啦,”母親說.真的嗎?我怎麼從沒聽過?”瓊貝茲把演唱的收入捐給反戰團體,”媽媽說.我半信半疑,她說話虛虛實實.不過父親很老實.他既然唱得出來,就真有這首歌吧.

茄汁海鮮義大利麵

   星期天的早晨,特別輕鬆.我慢條斯理的吃早餐,看書,渾然不知在我睡覺的時候S早已出門購物,洗晾好衣服.十二點多,他餓了,我開始做午餐.沒有壓力的情況下,烹飪是很有樂趣的.先把蝦子剝好.洋蔥與蒜頭切末,用橄欖油炒香,入蕃茄糊繼續炒.加一些水熬到洋蔥欲融,再放進切半的黑橄欖,蝦與花枝.乍熟即可熄火,灑一把切碎的新鮮巴西里.看著就知道很可口.一旁的湯鍋早已燒水等著下麵,怎知東翻西找遍尋不著麵條.只好先把火熄了,請S去新光三越買麵條.這是我的宿命吧.每次要煮什麼,”主角”常常缺席.我想起剛剛與老友W的電話對話:

W: ”你現在很清閒了吧?哪天我們一起吃飯.”

我: ”好啊!我也可以煮飯請你吃.”  

W: ”我才不要,你的動作那麼慢!” 在她心中我是扶不起的阿斗.

我:” 我可以先準備呀!”

W: ”不要不要!”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看來她的擔心不無道理.S回來了,我一面煮麵一面對他說:”你的辛苦會得到代價的.我保證今天的海鮮麵很好吃.”他氣定神閒的說:”我知道.”我很訝異他的自信.”你為什麼對老婆和孩子都那麼有信心呢?”他無法回答.他就是有信心.如果我像他,煩惱大概就少了一半.這次的義大利麵,果然很好吃.

泰式米粉湯

   週日做海鮮義大利麵的時候把剝下來的蝦頭用油爆香,熬成高湯.原本想留著做地中海魚湯,但因材料不全,改做泰式米粉湯.我先用油炒香蔥段與紅蔥頭,傾入蝦高湯,放進燙過的雞腿塊,香茅,檸檬葉,魚露,小火慢煮.二三十分鐘後加入油豆腐,魚丸,草菇.家裡沒有檸檬汁,我擠了半個柳丁汁代替,效果不彰.如有芫荽,檸檬當會更出色.我只好多灑一點白胡椒.雖然少了畫龍點睛之效的香菜,湯頭卻是香醇圓融,溫潤甜美.米粉爽滑不靡爛,好吃極了.父親極力稱讚,母親卻意興闌珊.她不能多喝湯,光吃米粉確實清淡乏味.母親真可憐.下次還是不要做米粉湯好了.

瓠子水餃

   全家都愛吃水餃,S尤其喜歡.我將瓠子礤成絲,用鹽抓一抓令其出水.韭菜與蔥切細,和絞肉醬油香油白胡椒粉攪拌.原本該放一些切碎的蝦米,但因缺貨,改放一匙XO醬.調味最難.以往都不夠鹹,這次狠下心多加一匙鹽.買了一百張餃子皮,我們一面聽著巴哈的小提琴協奏曲一面包水餃.這是很好的家庭活動.談笑間很容易就完成工作.我不懂為什麼很多人不喜歡烹飪?在悠閒的氣氛下,烹飪就像休閒活動,從過程到結果都很有樂趣,連把碗洗淨都有成就感.包水餃唯一令人無力的是,我捏不出美麗的縐摺.只會在皮的邊緣沾水,用力捏緊成一個半圓形,看起來平凡無奇.連老爸都包的比我漂亮.母親已不喜歡這種”手工藝,”獨自坐在客廳聽音樂.S包得又快又好,一面叮嚀我們要捏緊,以免下鍋時水灌進去,餡會變得淡而無味.第一批餃子上桌時我還在爐邊煮水餃.一片沉默之中我提問了:”好吃嗎?怎麼都沒有聽到讚美之聲?”他們這才陸陸續續的說好吃好吃.我坐下來咬一口熱騰騰的水餃,啊,真好吃,裡頭像湯包一樣有鮮美的湯汁呢.母親以實際行動表達讚賞.平日食欲不振的她吃了五個以上!

   從美國帶回來一盒日曬蕃茄乾,我吵著要Y做從黃寶蓮書上看來的沙拉給我們吃.據說,蕃茄乾切細,和野菇在爆香蒜末的橄欖油裡炒過,加紅酒與巴斯米克醋煮一下,配著熟透的酪梨,溫潤甘香,有如一個甜蜜的吻.”那主菜要吃什麼?”Y問道.不愧是主中饋的大廚,立刻考慮到全局.”做你拿手的蛤蜊濃湯好嗎?”我說,加上法國麵包,足夠了.

   烹飪課那一天,我因負有帶來巴斯米克醋與麵包的責任,提前到T家,有幸看到Y煮濃湯.她已把蛤蜊湯煮好,挑出蛤肉.我們在長方形的廚房裡,邊聊邊做菜.奇怪,Y怎麼不曾因為聊天而做錯步驟?要我就不能一心二用.她炒香洋蔥,培根,麵粉,加高湯調勻,做成濃湯底.這次的湯,除了該有的馬鈴薯,還加了當季的南瓜.一大鍋的湯,放幾片月桂葉與些許義大利香料,任其在爐火上慢熬,直到馬鈴薯酥軟,南瓜化成泥,倒入濃白的鮮奶,那湯於是帶著淺金的美麗色澤,嚐起來濃淡合宜,清雅中有甘醇的滋味.Y做的菜看似不難,可是我卻很少能複製那樣醇厚的滋味.不知何故?幸虧家人沒有比較過.他們吃著我做的七八分像的菜已經很滿意了.

   當晚在家洗碗時突然閃出一個Y做菜時的畫面.她拿一個裝著白色東西的塑膠袋給T.”那是干貝,切一切.” 啊,她的湯裡還放鮮干貝,難怪那麼美味.Y給我們吃的菜餚,放了很多的好料,可是她不曾聲張,除非我們特地問.而我們是一群只管吃喝談笑,不曾用功的壞學生.即使我在一旁看,也是邊看邊聊,不曾專心.放干貝一事還是回來才想起的.菜的滋味反映廚師的性格.寬厚實在,雍容大度,這就是Y.在眾人吱吱喳喳高談闊論時,她總含笑傾聽,幽默應對,從不搶話,把機會讓給我們.我們又吃又談,胃與心都得到充分的滿足.難怪,烹飪課停課時我總是悵然若失.

深秋的早晨,我煮了兩杯咖啡,放上巴哈的清唱劇.熱騰騰的,清香的咖啡配一塊質地輕柔如雲的波士頓派,剛好.剛起床的我不急著做什麼,端著咖啡移師到客廳看書.天氣已經轉涼了,朝南的客廳特別舒服,不像夏日那樣陽光猛烈,暑氣逼人.我蓋著毯子,一面看亮軒的”邊緣電影筆記,”一面聽巴哈.以前的我絕不可能邊看書邊聽音樂.現在稍微可以.反正,此刻只是圖個輕鬆,享受一點起床之後可以慵慵懶懶賴上一陣的幸福.這樣的時光,確實久違了.

  逐漸的我無法一心二用.因為音樂太美妙了.那樣的虔敬,純美,耐聽.容易入耳卻不單調.每一首都那麼引人入勝.我聽著人聲與樂器互相纏繞,融合,渾然天成.數字低音的部分特別迷人.雖然只是伴奏,卻襯托出高音的美妙,也使得整首歌曲生動活潑.那無所不在的低低的聲響,有一種穩固的安定感.有幾首曲子小喇叭是要角.嘹亮而不尖銳.有時很輕柔,與人聲一起傳達出委婉的感情.巴洛克風格,優美細緻,這幾年我逐漸懂得其中的含蓄典雅.我要把巴哈的清唱劇列入荒島唱片清單.它沒有一絲人間的煩憂痛苦.難怪什麼音樂都聽不下的時候,只有巴哈的清唱劇可以拯救我.

我闔上了書,靜靜聽著音樂,絕美之處還會閉上眼睛.眼睛閉上才能純粹地欣賞音樂.但這畢竟只是一個輕鬆的早晨.我張開眼睛,看到鋼琴上方牆上那幅孔廟的油畫.紅牆綠樹藍天.強烈的野獸派風格,我所摯愛的府城風景.藝術的力量很沉靜,效果很強大.客廳小桌子上亂七八糟堆疊了一堆書,鋼琴蓋,鋼琴椅也是.在這雜亂的空間裡,我眼看油畫,耳聽巴哈,內心篤定極了.柔和的陽光滲進來,與一絲一絲的喜悅合而為一.

暑熱猶盛的初秋,我看完保羅奧斯特”紐約三部曲”裡的第一個故事.每天看一些,慢慢品味,不記得讀了多久,只是,閱讀時的癡迷,閱畢後的悵惘,交織成一種既豐富又空虛的奇特經驗.奧斯特的文字與內容,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說故事的功力,高明極了.其實,在這個短篇小說中情節雖然特異,但大抵是以男主角Quinn的日常生活與思維為主.奧斯特的文字簡單乾淨,即便是最尋常的事物都能寫得引人入勝.這讓我想起一些大師的電影,劇情的張力不在於煽情的佈局或快動作的節奏,而是以各種緩慢幽微的鏡頭呈現情境的氛圍與人心的流動,從而形成藝術的美感與張力.

   奧斯特以理性富邏輯的文字帶領讀者思考.在故事中他深入淺出,不露斧痕地表達對人生的看法與辯證.聰明絕頂的他能把這些哲學性的思維與故事融合地完美無缺.男主角Quinn原本是個文學作家,慘遭家庭變故之後他隱性埋名,自閉在家,以寫偵探小說為業.隱居的他只能透過虛構的小說與世界互動.蒼涼無比.奧斯特是這麼寫的:”Private eye. The term held a triple meaning for Quinn. Not only was it the letter “i,” standing for “investigator,’ it was “I” in the upper case, the tiny life-bud buried in the body of the breathing self. At the same time, it was also the physical eye of the writer, the eye of the man who looks out from himself into the world and demands that the world reveal itself to him. For five years now, Quinn had been living in the grip of this pun.

一通誤打的電話引發匪夷所思的後續發展.Quinn突然變成偵探,受命跟蹤監視一個思想異常,甫出獄的老教授.Quinn 與老教授之間的對話處處機鋒,展現出作者過人的機智.偶爾的幽默也令人莞爾.老教授在論文裡提及的米爾頓之助理Henry Dark,竟是捏造的人物.Quinn問何以用這個名字,他回答說那是個好名字,而且別具意義.Quinn說是指涉黑暗嗎?教授說不是的,關鍵在於縮寫H.D. 為了追尋隱喻,Quinn連猜三個名字縮寫為H.D.的思想家,詩人與哲學家,結果都不對.答案竟然是Humpty Dumpty! 鵝媽媽童謠裡的”蛋人.” 奧斯特當然不是無的放矢.他以”蛋人”坐在牆頭上跌下來隱喻人的墜落.”For all men are eggs, in a manner of speaking. We exist, but we have not yet achieved the form that is our destiny. We are pure potential, an example of the not-yet-arrived. For man is a fallen creature—we know that from Genesis. Humpty Dumpty is also a fallen creature. He falls from his wall, and no one can put him back together again—neither the king, nor his horses, nor his men.”對於素材的選擇,剪裁與運用,我沒看過比奧斯特更慧黠的.

.奧斯特藉由偵探小說的形式探究語言的意義,文學家對書寫的狂熱,人的孤獨寂寞與絕望…. 故事裡的紅色筆記本,以及聾啞者賣給Quinn的原子筆有很明顯的隱喻與意涵.知識分子,再怎麼聰明(或者因為太聰明),終究難逃孤絕的命運.反高潮式的結局並未讓我失望,因為閱讀的過程中早已充分享受文字的美感與濃縮的哲理.智慧之言像小寶石一樣鑲嵌其中:”As for me, I have my good days and my bad days. When the bad days come, I think of the ones that were good. Memory is a great blessing, Peter. The next best thing to death.”他的文字有影像感.描述Quinn在大雨中苦候教授從旅館出來時,句子如下:He stood there under his umbrella, watching the rain slide off it in small, fine drops.如做成電影特寫鏡頭,效果是很好的.

好看易讀,充滿個人魅力.奧斯特是我最喜歡的當代美國小說家.格拉斯哥先鋒報的書評寫得最貼切:”A stunning, hypnotic book…Auster's  virtuosic storytelling achieves a tone at once passionate and detached, and the result is as curious as it is convincing.”

  在古典音樂裡,S最喜歡貝多芬,特別是第五號與第九號交響曲.雖然我聽音樂的資歷比較深,但確實是S引領我進入貝多芬的世界.雙十節台北有一場”萬海國慶歡樂頌”的音樂會.NSO演出,根特赫比希指揮.我們一向喜愛第九號交響曲,也很想感受現場演出的臨場感,於是早早就買好票.

   在音樂廳坐定,當熟悉的樂音流洩出來時,我覺得很美很和諧,NSO真是台灣的驕傲.赫比希的氣質很好,但是他指揮的時候卻彷彿隱形人一樣,我看不出他的重心.不像艾森巴哈,杜南依或普雷特涅夫,隨著他們的手勢,我可以抓住演出的重點.也許是我這次坐在樓下的關係?總之,我的精神很渙散,連最優美的第三樂章都沒能讓我集中注意力.只有第四樂章才感受到澎湃的氣勢.

   步出音樂廳時,我以為S會很滿意這場音樂會,沒想到他邊走邊說樂團演出怪怪的.我很訝異,因為我覺得NSO的水準很好.他說大聲變小聲之後的演奏很怪,感覺像走音.我更詫異了,我並不知道他是個有音感的人,何以他聽得出走音而我沒感覺?可他也不是個會胡說八道的人.我說弦樂的部份很棒呀,怎麼會走音?"喔,弦樂是不錯啦!”那他說的可是管樂?大聲之後的小聲多是木管銅管.”總之,跟我平常在唱片上聽到的不一樣.”講不出細節的他如此下了結論.

   回到台南的隔天,他翻出阿巴多指揮柏林愛樂演出貝九的DVD.我沒陪他觀賞,因為正忙著上網.偶爾回頭,只見他搖頭晃腦,偶爾還會跟著哼,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貝多芬真是個偉大的作曲家啊!我心裡讚嘆著.不論是貴族或販夫走卒都能領受到樂曲裡永恆的普世價值.同時也很慶幸自己沒那麼靈敏挑剔.對我而言,現場演奏的效果永遠是最好的,而NSO也令我很滿意.我是個幸福的愛樂人.

   閒閒沒事(是的,最近很閒),翻看Y寫的舊文:南洋咖哩牛肉,紅蔥油鹹肉拌飯....,那麼生動的文筆勾勒著我們烹飪課學員的笑語面貌;美味的佳餚,間雜著Y細緻的文學觀察.好懷念Y的文章啊!可是Y做菜已經很辛苦,若還要她紀錄實在是太超過!回想起來,我們確實太不成材,白吃白喝,聚完一哄而散,除了記憶,甚麼都沒留下.甚至連記憶也不可靠!為了報答Y的苦心,並擦亮部落格的招牌(以免有掛羊頭賣狗肉之嫌),我拋磚引玉,紀錄上回的紅蔥油鹹肉拌飯.

   對於上一次做出"相去甚遠"的紅蔥油鹹肉拌飯Y一直耿耿於懷.這次她已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到T家時,看到一堆如小山的切碎紅蔥頭."Y,你流了不少淚吧!"我很內行的問."是啊."T在一旁作證.Y是個細心的人,不論做甚麼都很"幼工".兩大盆的高麗菜與青江菜早已洗淨切成細絲.我看著Y把紅蔥頭用油慢火炒香,盛起,再把自製鹹肉切小丁爆香,放進高麗菜,青江菜,燜一下,放入煮熟的白飯,最後拌入紅蔥頭酥.真的如同歐陽應霽說的:鹹香甜美.紅蔥油有一種無法言說,立即勾魂的香,而肉的鹹味與菜的甘甜平衡得剛好,青江菜尤其不可少,它的清香成功地調節了油膩感.滋味很豐富的一碗菜飯.搭配的是菱角排骨湯.當季的菱角,粉嫩鬆軟,特別清香.

   飯後的甜點是M帶來的美心月餅.去年T吃過之後就念念不忘,能得到她的青睞誠屬不易,因為T不愛甜食.有了T的好評,不熱衷月餅的我也深深期待.月餅被切成小小塊,蘊藉的白蓮蓉裡嵌著油潤的鹹蛋黃,綿密清甜中突顯蛋黃的濃郁鹹香,鹹與甜中和得宜.佐以文華酒店的伯爵紅茶,我吃了一片又一片.以前我對白蓮蓉月餅全無興趣,可這美心的月餅真好吃.美食盈桌,笑語晏晏(可是真糟糕,現在我已經忘記一半了),還有慕名已久的特別佳賓,這提前過的中秋節真是盡興啊!

   臨時去T家,T說:”你來得正好,幫f改改英文吧!”原來f要考英檢,寫了一小段習作.我手拿紅筆,有點心虛.因為,有人說我的英文寫作”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前兩天寫信給兒子,被S看到,又是拼字又是文法的一一訂正.S天生是做校對的料,甚麼錯誤都逃不過他的法眼.我被糾正也不生氣,他的英文寫得漂亮極了,遣詞用句恰到好處,不像我冗長囉嗦,充滿台味.S下班我告訴他幫f改英文的事,他很不以為然的說應該叫他改才對,又很擔心我改錯了.我說改錯倒不至於,只怕有些錯沒找出來.

   S的英文雖然比我好,可是在文學鑑賞能力上我自認為高他一等.外出回來看他正在讀我從美國買回來的Granta.這是書本形式的文學雜誌,有小說,詩,報導與攝影.發行多年,水準甚高.我慕名已久,還沒機會閱讀.我熱切地問他,很好看吧?沒想到,他很大牌的說,沒甚麼.為什麼?我追問. “第一篇寫得很空洞,第二篇是詩,可是又像散文,落落長.我正在看第三篇,寫的是賽拉揶佛.”評起來不假辭色,竟有紐約時報書評家的氣勢.更令我驚訝的是,他指指旁邊的Sylvia,說他用心研究了一下作者的遣詞用字,寫得真好,他要學起來.啊!曾幾何時,他竟對寫作有興趣?我大喜過望的鼓勵他,並且提議他向Granta投稿.既然批評人家寫得不好,何不親自創作?他很務實的說光有文筆沒有內涵是不行的.他缺乏想像力.

   他果然缺乏想像力.他上班的時候,我讀了被他評為很空洞的那篇小說.啊!寫得太棒了.文學的意味很濃,平凡中散發出感人的氛圍,像一杯香氣飄渺的清茶.餘韻無窮.我雖然沒有創作力,英文也被批為不好,所幸鑑賞力是有的.很奇怪的是S說看不懂或沒意思的小說剛好都是我的摯愛,像石黑一雄的”The Unconsoled”與 約翰班維爾的”The Book of Evidence.”屢試不爽.接下來我想讀保羅奧斯特的”紐約三部曲”,因為S說那本小說”不知所云”.

   在大都會博物館的時候,兒子打電話來,他剛下了課.已經將近兩點,他還是要等我們一起用餐.這幾天,不知是否我們即將離開的關係,他很肯花時間陪我們.很欣慰的搭地鐵到格林威治村與他會合.可能是近廟欺神的關係,才搬進宿舍沒幾天,他已宣稱不喜歡附近的餐廳.英明的我好幾次帶他們父子倆往東村去吃飯.那裏小館子多,亞洲印度中東歐式都有,價錢又便宜.前幾天我們去一家很特殊的小店.菜單上寫著西班牙文,起先以為是西班牙餐廳,進去後才發現是祕魯餐廳.便宜得沒話說,菜色新鮮美味,氣氛又很好.當時就說日後還要來訪.這日三人很有默契的又往那兒走去.

   位於第一大道與第六街轉角的這間小館,裝潢得很樸實.棕褐色的木頭桌椅,牆上有祕魯壁毯,和有點俗麗的圖畫,但感覺很溫暖.我們照例坐在臨走道這一側.因為天氣熱,門窗都拆卸下來,風徐徐吹來,人雖在陰涼的室內,卻有坐在戶外的感覺.對街是一間高雅的印度餐廳,鋪著白桌巾的桌子擺在走道上,小花瓶上有紅色的玫瑰花.

   天氣好熱.我們一面喝著侍者端來的冰水,一面研究菜單.上回我點了一道芫荽雞湯,綠色的湯裡有滿滿的雞肉與稀稀的米粒,感覺很像故鄉的阿憨鹹粥.我是東方胃,出門最愛喝湯.兒子雖宣稱喜愛西式食物,他也很愛湯.這次他點芫荽雞湯,而我的套餐附蔬菜雞湯.我不得不說這小館的湯做得真棒.可這大大的一碗湯一下子就把我們打倒了.幸好接下來的菜份量不多.我吃著久違的魚,S吃海鮮飯,兒子的菜則是馬鈴薯泥玉米粉雞肉與起士的焗烤.下午的時刻,只剩我們一桌客人.暖風薰人,我們邊聊邊吃,聽兒子談他的課,以及昨天新買的一本談伊拉克戰爭的書.這幾日他那麼的乖巧貼心,我幾乎都忘了過去劍拔弩張的時光.晚上我們就要搭機離去,心中頗覺依依不捨,特別是他那麼乖巧.他問:”你們等一下有何計畫?”我說沒有,如果他有其他的事可先行離去.他說他沒事,要多陪陪我們.

   我們閒踱在樹蔭夾道的第六街.我很喜歡東村的氣氛.街兩旁是五層樓高的公寓,一樓都是可愛樸素的小店面,街道安靜少人.這裡比格林威治村更悠閒自在.兒子說想買一件連帽T,於是走到百老匯大道上的NYU Book Store.說是書店,一半以上賣的卻是衣服手提袋文具等物,價錢可不便宜.因為就要離去,難免特別寵愛,他要買衣服就買吧.結果瘦小的他找不到合適的尺寸.他不吵著要其他的東西.突然,他說要留在書店看看書,與我們深深的擁抱.這就是道別了?出我意料之外的快呀!可他肯在同儕絡驛不絕的書店與我們擁抱也出我意料之外.我意猶未盡的與他握手,他卻說:”為什麼要握手?”我只好苦笑.

   走在書店很多,我很喜歡的這一段百老匯大道,心情沒有很大的波動,就像之前幾次我們在校區分手一樣.可是我一直避免往深處細想.我想記住的是東村的陽光樹影街道,以及街角那間祕魯餐廳.我們和剛成年的兒子,在此有很美好的夏日時光.

   跟我認識的其他孩子比起來,兒子在飲食上好像特別挑.他不吃海鮮,不吃甜甜鹹鹹的菜,不吃饅頭,不喝牛奶豆漿,不吃青椒大白菜韭菜南瓜芋頭絲瓜西瓜….,族繁不及備載,每次上市場,站在菜攤前我都要苦思良久,不知買什麼好.綁手綁腳,買菜做飯的樂趣去掉一大半.有一次他出門幾天,我彷彿大解脫,急忙買了南瓜,絲瓜,海鮮等等平日無法光明正大上餐桌的菜.

   我這麼努力煮菜,他也愛吃不吃的.竹筍湯有一點苦味他就不喝,我拿手的滷肉這幾年他竟說不喜歡.那投他所好的西式菜餚呢?我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他老兄卻嫌”台”味太重.精心製作的義大利肉醬麵,他說肉醬處理得像是肉燥.大蒜野菇馬鈴薯燜雞,我嚐起來明明很香濃,比在義大利吃到的料理還美味,他還是說有”台”味.(嘻,我偷加了一點醬油和小米酒,但我覺得香而不台呀!)唉,他吃東西最講究”道地”兩字.不authentic的一概出局.滿桌子的菜,他卻還要拿香鬆或日式漬物配白飯了事.有時候真灰心,為誰辛苦為誰忙啊?用心做出來的佳餚都”不是他的菜!”

   出門吃飯也很麻煩.台南沒幾家他看得上眼的餐廳.最常去的是上海湯包和松仔腳.他愛台北米粉湯和麵線糊.我在文化中心附近發現一間賣台北米粉湯和黑白切的小店,興沖沖帶他去,這小子勉強吃完米粉湯就不肯再吃滿桌的黑白切和燙青菜.為什麼?因為醬油膏甜甜的,燙青菜上淋的肉燥他不喜歡.真是令人氣結.

最近一次,在台北SOGO樓上的點水樓,是他自己點的菜喔:蟹殼黃,蔥油餅,小籠包,元盅雞湯.雞湯向來是他的最愛,沒什麼問題.我吃了一個蟹殼黃,水麵油麵和得鬆薄香軟,入口即化,裡頭還有翠綠的蔥花.”阿和,這蟹殼黃好好吃啊!”我邊說邊停箸,想留多一點給他.我夾起一個小籠包.沒想到兒子吃了蟹殼黃竟評道:怎麼那麼多蔥?它的口感鬆鬆軟軟有麵粉味,我不喜歡.啊,媽媽,你留小籠包給我.”傻眼之餘,我也懂他的意思了.確實,點水樓的蟹殼黃不道地,它比較像港式茶樓的黃橋燒餅,而跟我常買的高記蟹殼黃不一樣.高記的比較香脆,裡頭沒有太多蔥.蔥油餅一上來我就知道不妙,因為青蔥超多,搞不好還是特選的宜蘭三星蔥呢!他勉強嚐了一片.結論是,他覺得點水樓不怎麼好.他很像一面照妖鏡,原本我覺得還不錯的,經他一品評,確實看到缺點.可是,誰像他那麼敏銳啊!真是累死我了.

踩地雷的滋味真不好受.

   去AIT辦完美簽,外頭傾盆大雨.臨時在附近買了一把傘.接下來要去大直的郵局領錢.我的郵局戶頭已逾五年未往來,總局通知我去提領閉戶.我有存摺,印章,可是密碼忘了,非得去立帳郵局不可.木柵線已可通大直,一下子就到了,真方便.郵局已不在北安路上,隱在市場邊的小公園旁.幸虧問了人,否則一定找不到.很順利的把錢提領出來,有一萬多元呢!S說,”錢那麼多,你的錢包裝得下嗎?”我馬上抽出五千元給他,還要請他去Bellavita吃美味的法式甜點.有自己的錢的感覺真好!走到捷運站,正想搭車時,突然想到還沒帶S去北美館看費城美術館特展.於是走到北安路上等公車.雨下得頗大,否則該去故居懷舊一番的.

   美術館前下車,還得走一大段路,偏偏雨勢驚人,地上水流處處,走到美術館,鞋子全都濕透,狼狽極了.花一點時間收拾得乾爽了,這才進去看展覽.因為已經來過一次,熟門熟路,輕而易舉就可駐足在喜愛的畫作前.我喜歡塞尚的靜物.畫作雖小,但是構圖嚴謹完美,呈現知性的美感.樸實理性的美,令人百看不厭.馬諦思剛好是對比.他的顏色線條極其複雜華麗,厲害之處,在於能把繁複多彩冶為一爐,形成一種平衡,優雅的氣味自然流露.在他的畫作前,我流連許久,想要破解平衡的奧祕.波納爾的畫也令我凝視再三,不忍離去.長方形的畫裡,古樸的木櫃上有精巧的女神雕像,色澤淡雅素樸,襯托得櫃上的瓶花特別璀璨華麗.整幅畫的氛圍傳達的也是優雅兩字,但與馬諦思的富麗又不同.夏卡爾的”夜”,背景是典型的俄羅斯村莊.遠處有教堂,開心的情侶頭上是月亮與燈泡,純稚天真,如夢似幻,赤子之心顯而易見.人皆喜雷諾瓦的粉嫩華彩,而我更愛馬內的人物.他表現出來的深遂內涵,是不會畫圖的我所無法言說的.卡門打扮的人像畫非常耐看,鮮活中具有個性.還有盧奧的陰鬱,布拉克的抽象,盧梭的奇特,以及拉捷的機械…..,我看得興高彩烈,S卻悄悄走到窗邊看風景,真是掃興.

   每次到Joel Robuchon的甜點沙龍都覺得好貴,可是吃完又覺得物有所值.與其吃一頓不倫不類的西餐,還不如來這裡嚐一片蛋糕配一杯咖啡.上一次吃覆盆子千層派,驚豔於其精緻,從氣味到口感,一層又一層,融合得真美妙.”層次”兩字有點被濫用了,但這裡的甜點就是有層次.我仍然點覆盆子千層派,卻少了上次幽微的杏仁香味.不知怎麼了?閃電泡芙是法國名物,雖然沒有我愛的巧克力口味,但臻果的也很好,連不講究美食的S都說口感柔順,入口即化.抵達時正好五點,我們很巧合的點了一壺五點鐘茶.紅色鑄鐵茶壺非常的重.用的雖是茶包,卻很芳馥甘美.我們慢慢喝茶用點心,洗去看展的疲憊與淋雨的不適.紅黑兩色的佈置非常高級,非常法國.女侍的服務也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顧客的話語聲稍大,不夠幽靜.可是,現今哪個咖啡館不是這樣?心滿意足的用完下午茶,還外帶了一個檸檬蛋糕與杏仁可頌.蛋糕很小心地用紙盒保護好,還附保冷乾冰,然後用紅黑兩色,美豔精緻的提袋裝好.由內而外,高級到底,這是法國文化的完全映照.於我而言,算是affordable的奢華.

   用過這麼晚的午茶,晚餐吃什麼好?去延吉街的清真中國牛肉麵好了,近在咫尺,不必東奔西跑.一碗清燉牛肉麵,一份斤餅搭配合菜戴帽,兩碟小菜,剛剛好的量,不變的美味.老店老味道.這些老店是寶啊!台北人真有福氣.飲食之多元,沒有其他城市能出其右.短短半日,我們吃了日本料理,法式甜點,北方麵食,辦妥兩件正事,還看了一個畫展.誰說我沒有效率?

   去誠品閒逛,原本是要去影音館的,不知何故還是踱進了書局.照例先走到新書櫃,一眼瞧見洪素麗的”打狗樹仔”,再一眼又是簡政珍的”我們有如燭火.”略微一翻,隨即買下.晚上在家,坐擁兩本心愛的書籍,不知先看那本好.兩位都是我喜愛的作者,而這兩本書,奇特之處,在於創作的形態.”我們有如燭火”,是詩人簡政珍創作三十年來唯一的散文集.而洪素麗雖長年以散文,詩與木刻為創作主力,畢竟散文的數量超過詩,而我家裡珍藏的也全是她的散文.記得十來歲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洪素麗文字特有的美感,是她描寫紐約的雪景.那大概是七O年代吧.好遙遠的過去.近年出版的散文集”含笑,””金合歡,”與”銀合歡”更是爐火純青.寫故鄉,說異鄉,談電影,話生態,一貫充滿人文情懷之美.文如其名,真正樸素美麗.”打狗樹仔”是我第一次買她的詩集.那樣美麗的,充滿鄉土之情的詩,橫跨將近半世紀.一幅幅或彩色或黑白的版畫展現作者敏銳細膩的才華,詩與畫,相得益彰.旅美四十餘年,洪氏對故鄉的依戀仍舊明晰.高雄人的她,在詩集扉頁寫道:海風嘶啞 南方的南方.

我特別喜愛寫於2006年的這首”林投樹”

枯魚過河泣

影子是靈魂的折射

徹夜傾聽雨落蕉葉的聲音

忘川底流潺潺流動

時間之河

不捨晝夜 

跋涉遙遠的夢境

雨後陽光縱橫無盡

通街明亮

人影交叉參差

失火的遊魂幢幢 

河流終點,市街盡頭

海潮推撞聲響巨大

日光衰黃的沙丘邊緣

林投樹聚落繁衍

夢境旅次封鎖於此

一列空空火車飛馳而過

而”平安如意”這首詩,簡直是描繪我的日常心境:

地球在發燒

冰河化成雪水,四處游移

月亮自漆黑中升起

寶藍色的地平線

在遠方極目處,顫抖成不規則的

曲線

我煮了一鍋薑絲虱目魚湯

糙米飯

燙空心菜

餵飽一家人

洗好碗筷,探身窗外

和月亮打一個照面

幸福安靜地走來

啊!心有戚戚焉.特別是兒子即將遠行,父母日漸衰老.幸福的青鳥就在眼前,忙亂終日的我有時竟看不到.讀洪素麗的作品,常讓我惜福感恩.她有一種透徹人世的智慧,讓人心平氣和.

再看看這首”扶桑花”:

在白日,笑得很嫵媚

在暗夜,笑得很詭譎

扶桑花並不特別美麗

沿牆灼灼其華

花紅葉綠

不厭其煩地開開落落

總是蓬勃一生

吵嚷一世

是花,就該枯萎

是雲,就該飄零

扶桑花卻不

炎陽下,開得赤豔爆裂

寒冷裡,暖絡如一抹朝霞

而扶桑花,並不美麗

這麼鄉土尋常的題材,洪素麗卻寫得有滋有味.生活裡處處可見詩意,而且,扶桑花分明是台灣人的象徵.”打狗樹仔”是她獻給台灣的深情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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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來惜字如金,對語言極度敬重的簡政珍,出版第一本散文集,誠為大事.如他所說,”詩和散文的不同,不在於白話或文言,而在於前者字裡行間蘊藏想像的空隙.散文傾向說明,而詩因為空隙產生餘韻.”但是,”假如散文不是雜文,假如散文不說教,假如散文也是經由意象思維,散文的書寫,是對書寫者極大的挑戰.”基於這樣的信念,”我們有如燭火”這本散文集,精密凝鍊,字字珠璣,充滿辯證與哲思.

簡政珍事事觀察入微.因為深知人間萬物的荒謬性,反諷筆法,處處可見,幾乎已成為特色.他寫日常小事,常能穿透表象,呈現出意義.苦澀之中有簡氏獨有的幽默.例如”馬路上的窟窿”這一篇,他寫道:”修與不修,填補與不填補的辯證,據說要等到國務機要費的案情三審定後才能解決.這些,對面牆上一個穿著女用內衣的模特兒都看在眼裡.” 

他的語言跳脫出白描,以意象,意涵,反諷使其文章深具層次與厚度.那是超越表象,意圖以文字探索事物本質與內裡的心靈活動.做為散文家,簡政珍無疑是成功的.他追求的是繽紛的意義而不僅是敘述.而且要以豐厚的文字與精練的形式來表達.由是,他的散文獨樹一格,自成一家.形式與內容皆美.他說:”動人的詩行,不在於其煽情或濫情,而是以其隱約雋永的情感撩動人心,激發想像與思維,而感受人生的正色凜然.”而”我們有如燭火”一書,確實像他以往的詩作,是慎思精密的藝術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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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買這兩本書,正巧是在兒子高中畢業典禮的前夕.心裡感觸很多.我教他國文三年,不算是個好老師,他也不是個聽話的學生,老是要在造句裡表達他的不滿,令我啼笑皆非.但是我們畢竟有過一些堪稱快樂的共讀時光.約莫七年級時,我指定他讀洪素麗的”含笑”與簡政珍的”流浪狗,”並寫心得.他的文筆很拙稚,見解倒能直指文學的重點,比我厲害.他不喜歡散文,詩與小說才是最愛.寫作多時,這一兩年竟倦怠了.我只能默默祝福他早日重拾對文學的熱情與興趣.

附錄

含笑

   “含笑”是一篇很短很短的文章.這篇短文是為了紀念作者的母親而寫的.

   “含笑”的句子寫得很有詩意.每一句都短短的,不是很美,可是很恬淡.作者在形容她的母親時,也是用這一種風格.她說她母親是個多麼有條有理的人,但她卻沒有說她很傷心,很想念母親之類的事.可是我發覺她用很隱約的方式來懷念她母親.像她可以處處發覺母親隱約的存在.她說瓶插的花有富泰,莊麗的氛氳,而這種氛氳都一直盤桓在她的腦中.

   我喜歡她平淡的文筆.這一篇文章不強烈,不直接,所以它給我很多的思考空間.她也讓我有機會猜測出它隱約的表達了什麼.

   我喜歡作者形容事物的方法.她形容含笑花像飽滿如玉色手心相合的姿態.這樣的形容很美,很具體,而且還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在最後一句,她還寫:”那是一個微雨的清晨.”這句話描述了整個場面的氣氛,有點感傷的感覺.

讀”流浪狗”的感想

   .流浪狗是一個聽起來很感傷的題目.看到”流浪狗”這個題目時,我就想到一隻瘦巴巴,無家可歸的狗.

   簡政珍的文字都不是很美.他形容的場景都是雜亂的,像蘆葦叢,有缺口的圍牆,腐朽的電燈桿,雜亂的建築.

   簡政珍用了很多方法形容時間過去.他形容早上的影子為瘦削,中午時萎縮,變短.還有,他用”貓的叫聲帶來黑夜,鳥的吱喳帶來晨曦”來形容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在這首詩裡,簡政珍沒很直接的說這隻狗很可憐,可是可以從他形容的”瘦削”的影子,”早秋的芒草,”還有”歪斜的足跡”看出一種感傷的感覺.

   作者沒有明顯的寫出來,可是我覺得最後流浪狗好像死了.牠都沒有吃”我”放的食物.一天一天過了,最後乾糧長了螞蟻,還漂在水上,把這首傷心的詩做了一個傷心的結束.

   春天的時候,重新和國中好友Cynthia聯絡上.幾番電郵往返,很快就回復往日情誼.暑假到了,我邀Cynthia來家裡坐坐.剛好在門口遇到父親.我告訴她,我們的父親曾是同事,母親是中學同窗.Cynthia驚訝地說:”是嗎?”基於這樣巧合的交集,殊少邀約客人的Cynthia安排了爸媽和我去她家.

   其實,國中的時候我去過她家一次,印象很深.那是我向來嚮往的,有廣大院子的獨棟平房.長方形的院落,花木扶疏,七棵高大的椰子樹排成一列,既壯觀又幽靜.院裡好像還有個小池塘?太久遠了,記不清楚.房舍樸實美麗.細節記不太得,總之,她家就像Cynthia本人一樣,氣質清新出眾.後來,只要經過南門路那一帶,總要對那七棵衛兵似的椰子樹行注目禮.

   七月的午後,Cynthia駕車載我和爸媽去她家.大門口有一棵樹形彎曲,十分美麗的樹.椰子樹早已不在,因為椰子落下會砸破屋頂.院子好像比從前小,但仍舊青蔥靜雅.綠棚,吊籃,水缸,爬藤….,各種植物錯落有致,配置得宜.生機盎然的一個小綠園.幕後功臣是有綠手指的沈媽媽.

   沈媽媽活潑健談,精力充沛,很會安排生活.她做志工,從事園藝,學雕塑,開車載沈爸爸上學,寫生.”你不畫圖嗎?”我問.”畫圖需要長時間投入,我畢竟是個家庭主婦,還有很多瑣事要做.”她並無怨懟之意,只是淡淡地陳述主婦的責任.確實,很多興趣是一做起來就停不了的,比方畫圖,寫作….從前我媽做衣服也是.專注起來,家務都擱著,連飯也不煮.沈媽媽記憶好,頭腦清晰,話古道今,趣味盎然.她能幹卻不跋扈.好像沒有難得倒她的事.如果投身職場,她該是個優秀的主管.

   沈家的客廳寬大雅潔,桌上的畫筆,毛筆可以看出這是個藝術之家.在夏日的午後,我們兩家兩代恣意閒談,啜茶吃點心,開心愜意.家,是主人性情與氣質的反映.純樸自然的美感,誠懇實在的生活態度,不經意地在沈家流露.庭院裡那創意十足的漂流木雕塑令我驚豔不已.是誰做的?好特別呀!”是我媽的創作,今早我還勸她趕快拆掉,以免藏污納垢呢!”仔細觀看的話,庭園裡處處可見巧思.森綠幽靜之中藏有活潑的創意.離去時剛好烏雲密佈,轉眼就要下雨的模樣.下雨的時刻,想必更有情趣.好想找個雨天坐在廊下賞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