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JACT'S 烹 飪 課

田野的橘子

   百歲百畫特展裡有幾幅畫特別引起我的注意.廖德政那幅”田野的橘子”便是其中之一.我有一本黃于玲女士寫的”日升月落,”是廖先生的回憶錄.書裡有好幾張彩色印刷的作品.那些風景與靜物,呈現恬淡寧靜的風格,一如畫家的性格.多年以前觀看,雖覺優美,卻無特殊感受.這次在展場親眼見到原作,被那優雅的氣息深深吸引.我覺得,除了繪畫的功力,畫家的氣質已然浸染其中.

   方形的小几上斜鋪一條白紗巾,上置竹編提籃,籃內放滿橘子.左側未鋪桌巾的几面躺著一束花.構圖非常高明.均衡當中顯現飽滿的張力.竹籃的提把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形,籃內的橘子閃著紅橙黃綠夢幻般的色澤,紗巾的透明質感,花束的朦朧隱約,以及背景楮紅色系的穩重,營造出無可言說的優雅.優雅不只是美麗,而是一種態度,一種氣質.那是長期深厚的教養與修為造就出來的.觀看這幅畫,我感覺到內在的美麗與祥和.我百看不厭.瞄到左下角的日期,正是我出生那一年.好想擁有這一幅畫,日日與它相對.

夢境

   陳景容的大幅畫作,名為”散步的老人,”淒清的公園夜景.右側是石階,階旁的古典高柱頂端有動物的雕塑.石階旁的建築不在畫面上,僅伸出兩盞燈,畫面左上方是高大的樹,樹前的廣場有一黑衣老人的背影.一貫的嚴謹古典,灰藍的色調有一種憂悒,夢境般的不真實,雖然形體非常寫實.嚴肅,冷靜之中,那如詩的哀愁更顯悽冷.理性與詩意並陳.陳景容的風格一眼就可認出.

黃昏之窗

   面對河流的窗景.寧靜優美.畫家把金色的夕陽餘輝表現得很好,彷彿渡上一層淡淡的金.當然少不了幾抹賴傳鑑最擅長的紫彩,優雅溫馨之中增添幾許浪漫.

哲思

   我陪母親坐著,父親獨自看畫.看完母親問他哪一幅最美,他說美有不同的角度.我問他喜歡哪些畫?不善言詞的他領我走到一幅彷如照相寫實的秋日山景前.接著又默默走到袁金塔的畫作前.嗯,的確是不凡的圖畫.畫面正中央是又大又圓的金色夕陽,四周塗抹大片橙紅霞光.天空中四五只小小的風箏,而畫面下方有三分之二的寬度是一群坐姿仰望落日的動物.”這張圖真趣味.太陽散發的熱力普照全世界.萬物平等.不只是人,動物也會欣賞夕照…..”父親訴說著如上的大意.聽他講解也是真趣味.他天性浪漫多情,只是不善表達,我們因此錯過很多有意思的見解.

黃山

   黃山該是水墨國畫的題材.可是施翠峰油畫的黃山如此堅實穩重.那一層一層的油彩塗抹出立體的深度.沉厚的色澤有明暗的光影.背景的清淡突顯黃山主峰的厚實感.雖然知道施翠峰任教於師大美術系,但我不知他的圖這麼好.我所認識的他,是屬於文學的.多年以前他為東方出版社編譯一套世界文學選集.我因此閱讀到原田康子的”輓歌,”莎岡的”日安 憂鬱,”以及納布可夫的”羅麗塔,”開啟早熟的文學經驗.久違了,施教授.

列賓

   原本我不怎麼熱衷小提琴.因為迷上了巴哈的無伴奏,才會想去聽列賓的小提琴演奏會.曲目只有三首:莫札特的K304,貝多芬的克羅采以及法朗克.我以為聽過的只有克羅采,沒想到莫札特的K304一流洩出來卻耳熟能詳.我立刻想起很久沒聽的那張CD,由內田光子與Mark Steinberg合作的莫札特奏鳴曲專輯,週日泰晤士報給予五顆星的評價.哀愁而優美,迥異於明亮愉悅的莫氏曲風.克羅采從來未曾感動過我,即使在音樂廳聆聽亦然.我喜愛貝多芬的鋼琴勝過小提琴.下半場的法朗克倒很令我驚豔.極為優美不俗.列賓是我見過最英挺的小提琴家.高大頎長,風姿有如玉樹臨風,自然款擺,全無誇張與做作.艱難的演奏,到了列賓手中無不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難能可貴的是,熟極而流之中不見油滑與匠氣.他展現一種低調自然的魅力.我喜歡他的風采,雖然坐在最後一排,看不清他的臉.

轉角遇見美

   在永康街的小隱吃過午飯,我和S分手.走沒幾步,被大隱旁邊的一家店所吸引.潔淨的玻璃櫥窗內佈置得很雅致.看起來是藝廊,櫥窗上貼著一行小字:為素描與水墨寫詩.我想進去卻又膽怯,我怕在封閉的空間裡與陌生人相對.走過這店,忍不住又踱回來,鼓起勇氣進門.店員(老闆?)坐在最裡端,我先欣賞進門處的擺設:高起來的褟褟米上有樸拙的陶碗,精緻的小佛像,小木几等等,擺得清寂靈秀,不見俗氣.長條木椅,牆上的木製畫框以及櫃檯前的幾把明式木椅,那古樸耐看的淺棕木色,襯托得單純的空間愈加清雅.我細細觀賞牆上的水墨畫.非常好看.超脫傳統的拘束,加入現代的手法,表現出屬於自己的風格,很美.越往裡端走,離老闆越近,我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哈囉,”他說.”你好,”我答.看完原本要離去的,拘謹的我竟開口說:”你們這裡好清雅.”老闆詫異地說:”清雅?現在是我們最亂的一刻.剛走了一個小姐呢!”他說對面也是他們的店,”巴黎來的展覽.”原來如此,門口寫著雙人展,我怎麼看都是一個人的風格.原來素描在對面.對面的擺設也很迷人.西式風味.沙發.雙人白色塑膠椅,斑駁藍漆的櫃子,隨意又美麗.啊,我實在喜歡這樣的風格.自然優雅不造作,洗練的歲月痕跡散發出幽香.牆上的畫好極了.我喜歡花葉的素描.玫瑰,蜀葵,果樹….,細描淡繪,半明半暗,如夢似幻,優雅而不甜膩.我很想要擁有一張玫瑰.我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欣賞畫作與擺設,然後悄然離去.

潮州街漫遊

   帶著滿滿的美感經驗,我沿著潮州街慢慢遊走.天氣很好,不冷不熱,陽光普照.我以好奇的眼光打量這個鬧中取靜的文教區.確實安靜,連摩托車都少見.抬眼一望,舊公寓二樓陽台上設一長案,案上幾盆植物,牆面上一幅草書,文人氣息呼之欲出;;對面新砌的公寓門口,紅色的茶花含苞初放,冷中帶豔.轉角處的人家種了一棵垂柳,一圈竹子密密圍起來,江南風情十足.豪宅的院落裡一棵巨大的麵包樹.葉片油綠,樹形美麗.靜謐的宿舍巷弄飄著幽幽的桂花香,街角一幢木造的日式二層樓建物….,這是台北市?如此閒逸安寧,時光彷彿停格.

二二八紀念館

   南海路與重慶南路二段街角矗立著一棟莊嚴美麗的建築.土黃色的外觀,簡潔大器.那是二二八國家紀念館,2011年2月28日正式開館營運.建於1931年的這幢建築原是日本時代的台灣教育會館,演講,展覽,電影放映等文化活動經年不斷,是台灣首座現代化的藝文展覽館.美術界著名的台展便是在此舉辦.終戰後變成台灣省參議會,臨時省議會乃至於美國在台新聞處,美國文化中心.它的歷史,見證了日治時代發達的藝文活動;二二八事件中被捕殺的台灣省參議員,以及戒嚴時期為鬱悶封閉的台灣社會注入民主清風,藝文新象的美新處.

   我先仔細觀看建物的外觀與內部細節.內心只能低嘆,這樣宏偉與精細並陳,既美觀又實用的建築於今少見.對面的第二分局便是一個極大的對比.巨大粗俗,突兀地傲立在儒雅的南海學園.經濟越發達,品味越低劣,何故?美感的教育付之阙如.可悲.館內的展覽充實有條理.最令我感動的,是其中陳列的受難者遺書.嘉義牙醫盧鈵欽文情並茂.他先感謝妻子的辛勞,然後交待後事,囑咐簡單即可,接著陳述欠款與家產.交待完畢,他先安慰愛妻人生難免一死,接著透露對孩子的不捨與妻子的摯愛.”雖然是笨蛋加傻瓜,但是摯愛超過一切….,”我讀得熱淚盈眶之際,末尾一句”特別叮嚀千萬勿為我哭泣”更教人垂淚難忍.這是真正的男子漢.臨危不亂,冷靜與深情兼具.也有陳澄波的遺書.他用了很多語助詞”呀”,顯現一種罕見的純真童稚,他念茲在茲的是藝術生命的中斷,嗚呼兩字令人心碎.遺書內容容或有別,這些受難者皆表現出一種光明的心性與無悔的心態.走到鳥籠形的留言區,看到許多祈願和平的字條,可是我一個字也想不出來.走出紀念館時,陽光依舊明媚,但是我的內心卻有絲絲的悵惘與哀傷.

急板

   不知怎麼搞的,明明時間很充裕,到最後卻總不夠用.一整個下午,我先是在街上散步.到了228紀念館,也是慢條斯理的仔細觀看,誰知,還未看完最後一區,已經三點出頭了.我得先去南門市場購物,再轉一趟捷運回LL拿行李,然後去高鐵站與S會合,搭四點的車.上回因為我在最後一刻即時出現讓他氣極敗壞,這次可不能再蹈覆轍.我從重慶南路半走半跑到南門市場,快手快腳奔走兩家店,選購好物品即鑽入捷運站,在西門站轉車時沒接好,多等了兩三分鐘.回到LL把物品塞進行李箱,急走至捷運站,正好有一列車子進站,我看清是往火車站,立刻跳進去.站穩後正待噓一口氣,前面坐著的乘客叫了我一聲.仔細一看,那人不是S是誰?好巧啊!

   春天來了,百花齊放,尤以花樹最為奪目.在台南,無論是亮黃的黃花風鈴木,粉紅的洋紫荊,或者淺紫的苦楝花,莫不展現繁麗明燦的風姿.也曾在京都看過一季的櫻花.居家附近疏水道旁一整排的櫻花同時綻放,尋常的風景頓時風情萬種.淺色的櫻花集中起來變成淡淡的粉紅.花瓣在春風裡無聲地飄盪,輕輕落在地上,鋪成粉色的薄毯.然而,最教我難忘的花樹,卻是倫敦鄰家院落的那棵梨樹.盛開的梨花是純然的白,雍容繁複.英國的天氣陰晴不定,原本如洗的藍天乍然佈滿烏雲,灰黑的背景,更突顯一樹梨花的亮麗.我看得呆住了.沒見過如此震懾心魄的美.這才明白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意思.畢竟,在亞熱帶長大的我從來沒見過梨花。這樣美的花樹卻有人把它排除在庭園之外.作家劉大任是園藝高手.他的庭園不種梨樹,怕喧賓奪主,壞了整個庭園設計.也是有理.藝術講究的是均衡和諧,並不是把所有美的東西聚在一起就會好看.史丹利庫柏力克執導的Lolita中譯為”一樹梨花壓海棠.”以前的我既未看過梨花,國文程度又不怎麼樣,竟把這樣的詞語曲解為老牛吃嫩草之意.著實可笑.想來是羅莉塔的清鮮嬌嫩有如滿樹梨花般驚心動魄,勝過任何精雕細琢的美女.青春無敵,青春最美.翻譯得好極了.實為神來之筆.

     接駁車至高鐵站已經兩點十分,我連走帶跑,用五分鐘的時間買飯糰買車票上電扶梯,走進車廂一分鐘不到車就開了.(後來才知這班接駁車是讓人銜接兩點四十九分的高鐵.)到了台北才四點.我到LL check in.美麗的堯寫好收據,我掏出五百元給她.我記得鑰匙的押金是五百.她疑惑地望著我:”你已經先付過房錢了嗎?”喔,沒有S在身旁,我都不知道住宿要先付錢.趕緊打開皮包,只有一千元.”真抱歉,我錢不夠,稍晚我先生來了再付好嗎?”我不好意思地說:”我簡直像個笨蛋一樣,自己一人出門,凡事糊里糊塗的.”進到房間,看到牆上那幅海報,不禁笑起來: A woman without a man is like a fish without a bicycle.意思是男人很多餘.好女權哦!哈!我正好相反,生活裡不能沒有S呢!放下行李後,先去金山饅頭店買了包子饅頭蔥油餅,再去天和買一個拖鞋麵包.好啦,明天的早餐有著落了.走在路上,突然想起阮囊羞澀,跑去提款機領錢.回到LL,我啃一點蔥油餅當下午茶,好好吃啊,柔嫩不油膩,充滿天然的麵香.我不敢多吃,因為六點半和作島太太約在圓山飯店晚餐.我已查好從捷運圓山站開往飯店的接駁公車:18:10.我估計從台北車站到圓山站只要五分鐘,而忠孝新生到火車站只要兩分鐘,那六點出發好了,我一分都不想提前,這是我的壞習慣,時間總要扣得剛剛好.我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阿月才發現手機快沒電了.唉呀,我這迷糊的個性一出門可真遭糕.幸好LL有投幣式電話.講到沒錢,也差不多該出門了.

出了圓山捷運站,正好六點十分,接駁車站在哪呀?我著急起來,心內盤算著至不濟搭計程車上去.一抬眼卻看到接駁車來了,我狂熱地揮手,它理也不理,沒想到車轉了一個小彎,停到對面去.喔,原來那裡才是上下車處.我急奔過去,總算搭上了車.好險!圓山的圓苑供應些江浙與北方麵點,頗有特色.依我的看法,點一桌不同的點心大家分著吃才能遍嚐美味.可是日本人習慣不同,她們個人點個人的:餛飩麵,炒飯,炒麵….,我只好依樣要了一份雞火煨麵,作島太太這才又點了小龍湯包與鍋貼讓大夥兒共食.女侍直說夠了夠了.是啊,都是些麵呀飯呀的,在我看來很不均衡,可又不能說什麼.席間因要邊吃邊聊,加上日文很破,有點食不知味.幸好後來在大廳只剩作島與我兩人,總算鬆了一口氣.九點多,我提著沉甸甸的禮物回到LL,S已開完會回到旅邸.我問他付錢給堯沒?他說:”付了啊,我告訴她我太太是女王,不管瑣事.”啊,笨蛋竟升級為女王.顏面有光.奔走了一整天,此刻最輕鬆,一放鬆,我又餓了,把剩餘的蔥油餅吃完,一口都沒留給S.我瀏覽著書架上的書,聽自己帶來的巴哈無伴奏小提琴,一下子就半夜了.時間流逝的速度令我百思不解.我好像是33轉的唱片以78轉播放,總覺得格格不入.

   一夜好眠.靜巷裡的LL安靜無比.S見我起床,為我煮咖啡,熱包子,我順理成章地享受女王的特權.吃過早餐,S讀論文,我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聽巴哈.好美的音樂啊!可是,這樣悠閒的慢板也逐漸進入尾聲,S宣佈,已經十一點了,我們該出門吃飯.他一點有課,時間要拿捏好.我說,去永康街的呂桑食堂吃午餐好了!”怎麼去?要多遠?我真不喜歡和你出門,一定又會搞到倉倉皇皇,時間來不及,”他皺著眉說.我不慌不忙地帶他坐兩站公車到信義路,輕輕鬆鬆走到永康街,到了呂桑食堂,正好十一點半,人家剛好開張呢.這下他放心了.我到櫃檯點菜:紅糟魷魚,雞捲,粉肝,青菜,西滷肉.道地宜蘭菜.天很冷,肚子很餓,我們吃得格外開心,雖然又是炸物又是豬肝,感覺很不健康.

    S滿意地離去,我徒步去歷史博物館.一個人,一整個下午,大把的時間任我揮霍,內心蘊釀著小小的歡喜.慢悠悠踱在永康街上,我發現了松露巧克力店,大隱台式居酒屋以及潮州街上法國風的樂朋鵝肉.走長長的潮州街到羅斯福路,再轉南海路到史博館.我很少到這一帶,這裡融合著日本遺緒,政府機關以及公教階層的氣息.有舊式的書香味.南門市場,教師會館,228紀念館,建中,史博館….,建中的紅樓很古典,校園樹木高大茂盛,春日的嫩綠樹影彷彿一襲輕紗,為著名的學府增添幾分柔美.我在史博館的”大清盛世”特展流連很久.織錦的龍袍和皇后朝服,那些圖案繡工配色以及布質就夠我細瞧的.還有做工精緻的高跟鞋:繡花,貼寶石,圍一圈毛皮,美得很.有趣的是,高跟在正中央而非腳後跟呢.我連盔甲弓箭都看得津津有味.我喜歡古文物,異時空的文化與美感總是吸引著我.走出特展,又到樓上看齊白石的展覽.向來喜愛白石老人拙雅的畫作,這下看得可過癮.半路出師的齊白石,儘畫些鳥獸蟲魚蝦蟹,花花草草等農村即景.這種題材,一個不留意很容意淪為庸俗,可是齊老卻揮灑出寫意樸拙,獨樹一格的美感.美與俗之間的分野不知他是如何區別的?我還想細看,可是我像個浪蕩子,已把錢(時間)揮霍得差不多,只好忍痛離去.順道在南門市場買了一大堆食品,回到LL拿行李,到高鐵站”才”三點四十五分.我看不到S,只好在閘口外的等候區坐下.站了這一下午,我腳可酸得很.等了一陣子還不見S,我拿出手機打給他.”你在哪裡?”他口氣十分急躁.”我在等候區呀!””你趕快到閘口.我不是告訴你在閘口碰面嗎?”是嗎?我怎麼完全沒印象?走到閘口,S滿臉的氣急敗壞,他拉著我往下走到車廂,沒多久車就發動了.”你怎麼沒打手機給我?”我問.”哼,你手機沒開呀,真是氣死人.”嗯,我是忘了開.可以想像得到他有多着急.差點就要去退票了呢!”為什麼明明時間很充裕,到最後卻還趕得半死?”我不解地問.”因為你的organization很差!”真是一針見血.

   ”軌道”這部電影的步調很慢,一個接一個的慢鏡頭,卻逐漸凝聚出真誠感人的強勁力道.看的時候很受感動,看完之後更引發種種思緒.這樣一個中日聯姻,跨越祖孫三代的背景,主題其實是認同的問題.故事很簡單:台灣男子赴日留學,成家立業,娶了日本女子夕美子,不幸英年早逝,客死異鄉.夕美子獨立撫養兩個男孩子(分別是六歲與八歲),非常辛苦.她面對的不只是失翼的哀傷;經濟的壓力,還有長子的桀驁不馴.因著母子三人對亡夫的思念,她攜幼子到台灣的花蓮尋根.一個他們從未踏過的陌生地,唯一的連結是摯愛的丈夫(父親)以及他所遺留下來的一張舊照片.黑白的照片上是一個小男孩倚在台車旁.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花蓮的夫(父)家:一個遺世獨立,翠綠幽靜的桃花源.綠影幽幽之中,蟬鳴更彰顯山居的空寂.保留下來的日式房舍,見證日本殖民的歷史.那裡曾是木材的集散地.深山裡砍伐的巨木都用台車送到村裡,再運到日本.年老的阿公對孫子說,他小時候以為順著軌道可以一直走到日本.孩提時代的他,心裡對日本有無限的憧憬.日本殖民的時代,他被當成日本人教養.儘管日本人有認真守法有禮等等優點,但是他們對被殖民的台灣人總無法一視同仁,總是有高一等的優越心態.最令阿公心碎的是,戰敗後日本一走了之,讓他們彷彿孤臣孽子般的失落.那是被母親遺棄的悲哀.他們是可憐的一群.被教育成日本人,可是卻無法和日本人平起平坐.戰後又和國民政府帶來的中華文化與意識型態格格不入.在驟然失根之後,其心之鬱悶難伸不難理解.化為電影鏡頭,就是阿公在飯桌上難掩失望,拿碗筷的雙手顫抖不已.

   兩個小男孩中,哥哥也有類似的委屈.他沉浸在失去父親的哀痛之中,也感覺得到母親的焦慮不安.兄弟兩人,他總是被母親斥責的那一個.稚齡的他只能以桀驁不馴來做為情緒的出口.對外在的世界有一種莫名的敵意.母親一生氣起來會罵他:你要氣死我是不是,要是我死了,你們怎麼辦?才八歲就得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他老覺得母親不公平,不愛他.大人責罵時只能默不作聲.他心底渴望父親的存在.父親遺留下來的照片一看再看,試圖重覆父親走過的軌跡.通往森林深處的台車軌道於是成了一種隱喻:對於孺慕對象的追尋.阿公以為循著軌道可至日本(母國),而哥哥是在尋求父親的身影.兄弟倆巧遇一個大哥哥,帶領他們沿著軌道往森林深處前進.善良的大哥哥與神秘的山林讓兩個小男孩展現難得的開懷笑容.自由,釋放,好奇….,孩童的純真一覽無遺.森林深處,那個嚴峻寡言的老爺爺和顏悅色地用日文和小男孩們寒暄.那真是令人心痛的畫面.經過那麼多年,老人對於日本母國還是那麼地孺慕.台灣人真是少見的善良.

   處在兩種文化夾縫中的人很矛盾,尤其是這兩種文化相衝突的時候.到底要認同那一方呢?日治時代的台灣人認同日本文化,戰後卻要完全拋棄文化的信仰,接納”祖國”的中華文化.不僅如此,日本的一切都被宣導成負面的,不好的.浸染日本遺風的台灣人甚至是可恥的.可憐的台灣人,簡直是處在精神分裂的狀態中.李登輝說:”身為台灣人的悲哀….”以及”xx歲之前我是日本人”說得好極了.為什麼引起那麼大的韃伐呢?處在政權交接時刻的台灣人,分明是被不公平的母親所遺棄,又不被新社會接納的邊緣人.電影中的小男孩問阿公:”我是台灣人還是日本人?”小小年紀的他也在追求身份的認同.阿公智慧地說:”長大以後你自己決定.”小男孩比阿公幸運許多.他所處的現代社會不再敵我分明,而是文化交流頻仍的地球村.片尾他被母親接納的那一幕極為感人.不論將來如何,至少,他得到了母親的認同.

     我和好友在橋頭糖廠遊玩時手機突然響起,電話那端講的是日文,啊,原來是作島太太.她在年初的賀年卡提到三月將來台灣玩,我特別去信表達歡迎之意,留下家裡電話與手機.這會兒,她以日文和我寒暄著,然而,寒暄過後我那三腳貓式的日文再也不管用.由於海嘯剛過,我猜測著她可能說要取消行程.但是,她問我喜歡什麼土產,又說要住圓山飯店,我這才明白她將於三月二十一日來台四天三夜,想托飯店寄京都名產給我.我既然無法用日文推拖禮物,只好厚著臉皮說喜歡京都的漬物.爽朗的作島太太聽了哈哈大笑.她說漬物種類可多著呢,是要蘿蔔,小黃瓜還是什麼的?講到食物我立刻變得會說也會聽,毫不猶豫的說:大根.”哦,那你是要黃色的嗎?”她不厭其煩的問著.不,我要白色的.她說,”柚子風味?”對對對!多虧她的耐心溝通,原本聽到日文很緊張的我,竟然順利地和作島約好二十三日晚間六點半在圓山飯店見面,一起吃晚飯.

   啊,時間過得真快.我們兩人相識,恰恰好是二十年前的三月底.彼時丈夫到日本進修,因著許多識與不識的日本友人協助,我們幸運地落腳在京都南邊一個叫做墨染的地方.非常雅致清幽的一個住宅區.我的家是二層樓的日式木屋,位在靜巷轉角處,小院子裡有一株高大的樹.作島太太是我的左鄰.循例贈送鄰居禮物之後,拘謹內向的我過著深入簡出的生活,與鄰居完全沒有交集.有一日我從超市採購回來,走在路上,一個騎腳踏車的婦人停下來與我打招呼,我納悶地看著她,是誰?我不認識啊!婦人訕訕地道歉,說是認錯人了.住了好一陣子之後,作島太太邀我們去她家坐坐.她的個性很開朗,我們英日文夾雜,佐以漢字與英文字典,聊得很開心.離去前她問我,為什麼在路上和我打招呼我都不理她.喔,真是太糗了,觀察力微薄的我竟認不出她是我的芳鄰.好失禮啊!幸虧她不以為忤.三個月的時光很快流逝,返台前,作島太太特別親自下廚,在家為我們餞別.不但如此,還送我們一對松青色的冰紋磁杯.涉世未深的我,不知道這樣慷慨友善的情誼在日本都會是極其罕有的.

   回國後,每年我們都會互通賀年卡.二十年間,我也曾造訪京都三次,每次都去她家敘舊,接受她的招待.她的家溫馨可愛,書籍很多.她把餐桌佈置得簡單悅目,輕鬆舒適,饗以蕎麥麵和天婦羅等家常美味.兒子六歲那年我們去京都,她已搬到中京區的御所附近.新家寬敞新穎.為了小朋友,她做了濃湯,燉肉,配熱呼呼的小麵包.兒子直呼好吃.禮數周到的她,每次都送我們好多禮物.回到台灣,我都特地寫信向她致謝.

   我如約到達圓山飯店大廳時,作島太太已在那裡等候.”好久不見喲!”是啊,上回去京都已是五年前了.作島太太容顏依舊,一點也不顯老.互相交換禮物之後,我們和她的三位朋友一起到圓苑吃飯.我的日文很彆腳,聽不太懂又不會說,她的朋友也很拘謹,多虧作島的開朗大方,否則我真是如坐針氈.她遠道來台,理應由我招待,誰知她搶著付帳,朋友們圍成一圈擋著我,只好任由客人付錢.即使來到台灣,她仍像大姊一般,一貫地寵溺我.餐後我倆坐在大廳,藉由紙筆漢字,終於能夠”聊天.”她說女兒遠在美國工作,一年回日本一次.原本在東京組樂團的兒子也在十年前回到京都,經營法衣(和尚服)生意.她頗覺欣慰.從事佛具生意的先生現在多半”在宅勤務,”一個月去公司一次即可.她問我父母如何?我邊說邊想起多年的壓力與委屈,禁不住哽咽.因為我的失態,她不斷地說對不起,並以溫暖厚實的雙手握住我的手. 啊!作島太太何其溫馨篤實.儘管語言不通,卻給予我許多超越語言的溫暖,令人如沐春風.多麼珍貴的緣份.我拿出手帕拭淚,難為情地說:’你就像我的姊姊一樣.”她說:”你像我的女兒.”  

   回家之後,我打開作島太太送我的禮物.除了在漬物名店買的柚子大根,千枚漬,紫蘇黃瓜之外,還有福砂屋的蜂蜜蛋糕,手做玻璃器皿.我對她的慷慨充滿感激,深深覺得自己真是有福之人.這段友誼,是京都美麗回憶的延續.

 看穆洛娃的紀錄片時,我沒好氣的回答S幼稚的問題,他含慍悄然離去.沒想到一會兒之後他又回來了,穆洛娃正拉著一首無伴奏,S高興地說:”那是什麼曲子?我很熟悉的曲調呢!”我詫異地看著他,怎麼有可能?他很熟悉,而我完全無印象?我只能猜測那是巴哈的無伴奏.為了彌補對他的無禮,我決定買一張穆洛娃演奏的巴哈無伴奏小提琴全集,一定可以在裡面找到他”很熟悉”的那首曲子.博客來真方便,才兩天唱片就來了.一套兩張CD,有三首奏鳴曲,三首組曲.孤陋寡聞的我至今才窺得大師無伴奏小提琴全貌.不久之前才買了MIDORI演奏的第二號奏鳴曲,家裡也有一張胡乃元演奏的第二號組曲.不善比較的我可以聽出演奏的不同,卻說不出所以然來.相較之下,我比較喜歡MIDORI的奏鳴曲,穆洛娃的組曲.前者優雅,後者質樸.都說巴哈的夏康舞曲有名,愚魯的我聽了好幾回才知道,原來第二號組曲的最後一首是夏康舞曲.果然越聽越有味.腦中對樂曲漸漸有了輪廓.一日晚上,我打開MOD藝術台,正巧又在播穆洛娃的記錄片,她穿著香檳色的上衣與秋香綠的裙子,拉的正是夏康舞曲--S說他很熟悉的曲子.我趕緊叫坐在電腦前的他仔細聽,並告訴他胡乃元的CD裡也有這一首.他說:”胡乃元那一張喔?我有另燒一片帶到辦公室聽.咦,是嗎?還是大提琴呢?嗯,是小提琴沒錯.”如此自問自答一番,我才知道為什麼他對那首曲子很熟悉.邊工作邊聽,-耳濡目染,也算聽進去了.他向來不說假話,我找到答案,也聽熟了夏康舞曲,真是一舉兩得.

  我仔細閱讀CD內頁的文字. 胡乃元拿宋朝的山水畫家作畫來比喻巴哈無伴奏小提琴曲的演奏.前者以水墨在白紙上揮灑出均衡和諧的大自然,而小提琴家以四根弦創造出引人入勝的一個小世界,連靜默(休止)都是其中的一部份.音符的流動如同畫筆,自由寫意,止於所當止.畫家與演奏家追求的是這個完整小世界的秩序與和諧.穆洛娃說演奏巴哈彷彿在做冥思,帶來精神與情緒上的寧靜.演奏巴哈是永無止盡的探索.他們都是傑出的演奏家,各自深入鑽研.除了技巧之外,都有深邃動人的詮釋.我也隱約明白我喜歡巴哈遠勝於帕格尼尼的原因.

  每日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磨豆子煮咖啡.我的早餐很簡單:一顆白煮蛋.現在連麵包也少吃了,頂多吃一點優格加蜂蜜.然後,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書,或聽音樂.這可說是一天最閒適的時光了.悠閒定靜,頗有坐禪之妙.手上如有新書,當然是沉迷不可自拔.前陣子讀的小說”The Wrong Mother”和”清明上河圖”都是標準的page turner,讓我廢寢忘食.某些散文也有小說般的迷人魔力.丘彥明的”浮生悠悠”令人迷戀不已.透過她的描述,我彷彿成了紙上園丁,淋漓盡致地體驗繽紛美麗的菜園花草,以及那精緻有味的生活情調.一看再看也不厭膩.如果沒有新書,就抽出舊書來看.最近熱衷於西式餐飲,把收藏的幾本Olive美食雜誌與地中海食譜,下午茶專書拿出來慢慢瀏覽.看這種書最輕鬆愉快,因為不急不趕,正好細細品味食物的作法以及其所彰顯的在地風情.

   音樂也是一陣一陣隨心情而選擇.巴哈永遠是我的最愛.清新樸實耐聽,做為一天的開始很恰當.甫看完電影”莎岡,”裡頭的舒伯特奏鳴曲讓我重新拿出波里尼的唱片,躺在長沙發上仔細聽那漂泊的流浪感.購買很久的大提琴CD也在早晨的時光聽出味道來.那是張漢娜演奏的蕭斯塔高維契大提琴協奏曲與奏鳴曲.強烈的風格,諧謔的趣味,奔放與細緻並行,我說不出所以然來卻深深著迷.什麼事都不做,靜靜坐在椅子上聆聽.向南的客廳溫暖明亮,陽台花木扶疏,鳥語婉轉,好像成了電影的一個long take.感官的全釋放如此愉悅:音符,光線,嘴邊的咖啡香…..,如果人生是一部戲,我還真喜歡自己所處的場景.

冬天是蔬菜的豐收季.婆婆的菜園多彩多姿:肥厚翠綠的厚帽子菜,宛如綠色玫瑰的大陸妹,紫紅色的紅鳳菜,羽毛狀的茴香仔,壯碩的芥菜,以及鮮嫩的青蔥與香菜….,她不時就用郵局的便利箱寄菜來給我.我是個孤僻的不良媳婦,不喜歡無端收到一大堆東西.起先,微有慍意,尤其是冰箱早已堆滿蔬果時,真不知拿那些菜怎麼辦.我厚顏的說:”媽,你不要再寄了,我們吃不完.”她不以為忤:”哎呀,每餐炒兩大盤吃吃不就好了.分一些給你爸媽呀!”好幾次我都把菜分送給別人.後來,婆婆和我做了調整,皆大歡喜.她寄菜來之前會先講,我則儘量把冰箱清空好容納她的菜.這個冬天,我覺得婆婆菜園的鮮蔬特別甜美.尤其是大陸妹,川燙到乍熟,拌著爆香蒜頭的油鹽,清脆爽口,幾分鐘就可上桌.還有南部少見的厚帽子菜.那是甜菜的一種,蔡珠兒在”甜菜正傳”一文裡有很詳盡的描述.婆婆教我先用滾水燙軟,再起油鍋用蒜頭炒,灑上芫荽起鍋.吃起來柔嫩有異香.自家種的菜,不用擔心農藥問題,只要把泥沙洗淨即可,省事很多.冷凍庫有魚有肉,冷藏箱有滿滿的蔬菜,好一陣子我都不必上市場.

   婆婆做事仔細,又有組織力.有一回我們出國去玩,我觀察到她的行李雖然精簡,卻能夠每天變換出不同的合宜服飾,令我佩服不已.她打包郵局的便利箱也有同樣的本領.每一寸空間都密實地填滿.我們收到的不只是菜,也夾雜著水果或糕餅等等.每一次打開我都要讚嘆她的打包技術.幸好她的兒子也遺傳到這項能力.過年前我買了一大堆零食要寄給兒子,丈夫起先皺眉,後來有條不紊的把東西排列組合好,剛好填滿一個中型紙箱.

  兒子出門在外,我終於能夠體會婆婆寄菜給兒女的心情.當媽的總要不厭其煩,傾全力給子女她認為好的東西.只是,媳婦不比女兒,其心難測,不免經常踢到鐵板.幸好婆婆善良寬厚又聰慧,幾年下來已揣摩出我的個性與嗜好.她知道我嗜食中部特有的兩樣菜:麻意與茴香仔.於是,炎炎夏日我常呼嚕呼嚕吞食好幾碗滑溜順口的碧綠麻意,寒冷的冬天必定吃上好幾盤麻油酒炒茴香仔.麻意的烹煮很費工,摘,洗,揉,煮,每個步驟都急不得.當婆婆從中部迢迢為我帶來一鍋麻意時,我覺得自己真有福氣.在她的感化下,我這顆頑石不得不點頭.

   冬日的中午,我歡歡喜喜去警衛室領婆婆寄來的一箱菜.除了青菜,她還裝了好些棗子,蕃茄以及芝麻糖.露台上陽光明媚,我靈機一動,把蔬菜水果擺在室外餐桌上拍照留念.然後吃川燙大陸妹與拌麵線當午餐.不必辛勤耕種就可享受新鮮園蔬,不必費力就可得婆婆疼愛.我想,上輩子我一定是個大善人.

烤鮭魚頭

  很久沒有烹煮鮭魚,嫌其太油膩.這個冬天倒是做了好幾次鮭魚料理.最常上桌的是煎鮭魚排與味噌魚頭湯.前者母親最愛,後者得父親歡心.也學母親從前的手法,把魚抹上薄鹽與紹興酒,墊以洋蔥絲,魚上灑豆豉青蔥用錫箔紙包起來進烤箱蒸烤,味濃下飯.某日買了一個新鮮的鮭魚頭.原想試著做砂鍋魚頭,但因材料不齊,改成烤鮭魚頭,意外的美味.做法非常簡單:魚頭洗淨以餐巾紙擦乾.抹上胡椒與鹽.淋少許酒.青蔥切段,洋蔥切粗絲拌以橄欖油,與魚頭同置烤盤上烘烤至金黃即可.剛好有茴香菜,順手加進去,此菜與鮭魚是絕配.魚肉酥脆,魚皮柔嫩,軟骨QQ,蔬菜甜美.佐白酒可去油膩感.我覺得比餐廳的烤下巴好吃多了.

牛肉麵

   我已經不太喜歡在外頭吃牛肉麵了.燉牛肉算是我的拿手菜.這日我把牛腱退冰,想做牛肉湯,可是家裡除了蔥薑蒜蕃茄並沒有別的蔬菜.下午的烹飪課H剛好帶來白蘿蔔,J給了我半個洋蔥半條紅蘿蔔.我的燉牛肉有眉目了.牛腱燙過,洋蔥青蔥加兩小匙辣豆瓣醬炒香,入牛肉及蕃茄略炒.盛到湯鍋加水煮滾,放米酒薑片八角與花椒粒,起鍋前二三十分鐘加入紅白蘿蔔,熄火前放嫩芥藍花.吃時灑上大量的香菜與蔥花.湯頭呈混濁的紅褐色澤.非常的甜美.鹹度不太夠,我倒些許魚露調味.嗯,剛好.有肉有菜有麵,完美的一個小世界.我喜歡做燉牛肉,太有成就感了!

Pizza

   在橋頭糖場的宇宙光實驗所吃到最美味的Pizza之後,我想如法炮製.做麵糰其實不難,而且揉麵很有樂趣.揉捏當中感覺麵糰的彈性以及逐漸光滑的觸感,實在很舒服.我揉得欲罷不能.乾脆再量麵粉做一個麵糰,發好可做最簡單的Focaccia.發麵須要一小時,等待的空檔剛好調餡料.鮭魚切丁,鮮蝦剝殼,蛤蜊燙熟取肉,與蒜末,九層塔末,起士丁,胡椒粉,橄欖油拌勻,放冰箱使其入味.其間,我帶父母到南大校園散步.回到家,輕輕鬆鬆地把Pizza皮擀好,塗上漬海鮮的油,鋪好餡料,再灑起士,進烤箱烤二十分.啊,好香的氣味.顏色金黃誘人,趁熱吃香酥美味,配花香馥郁的義大利甜白酒正好.以前也做過Pizza,可是怎麼到如今才發現其實很簡單?是我開竅了嗎?還是經驗的累積?最近做菜得心應手,真的很開心!

芫荽青醬

   青醬(pesto)是用羅勒蒜頭松子帕米森起士與橄欖油攪打,眾人皆知.我卻在一本義大利麵食譜學到芫荽青醬的作法.我很愛芫荽,一直想試看看這個食譜.這日冰箱裡有一大把婆婆種的新鮮芫荽,也有香脆的杏仁.於是把辣椒芫荽蒜頭杏仁橄欖油一股腦丟進果汁機裡.剛好有起士,自作聰明地加了進去.打出來的醬鮮翠可愛,拌在煮好的麵上即刻散發出迷人的香氣,嚐起來溫潤可口.又是免動鍋鏟的一道速簡好菜.如有剩餘的青醬,抹在烤麵包上也很好.

海產粥

   週六的早上睡到十點半.雖然上市場買菜有點趕,我還是先喝了一杯咖啡再出門.午餐就做海產粥吧.保安市場偏僻的角落有兩家相鄰的海鮮攤,便宜又美味.我直奔那兒買了石斑魚片,小卷,蛤蜊,螃蟹及蝦.加上蔬菜水果的採購,回到家竟也快十二點了.菜整理好,先煮上飯.蔥薑切好,蘿蔔刨絲,水滾後放進白飯,五分鐘後下螃蟹煮至變紅,加入其他海鮮及東市場的芬蘭魚餃魚丸.大功告成,S還沒回來,我好整以暇的在餐桌上看雜誌.S比平日回來的晚,直嚷好餓.我在粥上灑點香菜蔥花白胡椒,立即可食.嗯,非常鮮美,我吃了三碗.S不以為然地看著我,順便拷問我早餐吃什麼?我大聲的說:兩杯咖啡!真是好加在.

泰式鱸魚湯

   很少買鱸魚,因為其肉雖嫩卻沒什麼風味.我在魚販的慫恿下買了一條,不知做何烹調.啊,有了,去買洋蔥蕃茄秀珍菇,加上家裡的泰式食材,來個從未試過的泰式鱸魚湯吧.半個洋蔥切大塊入油鍋炒香,放進蕃茄續炒.加水,魚露,檸檬葉及蔥薑滾一陣,放鱸魚煮至熟.擠檸檬汁,灑白胡椒及香菜末.色彩繽紛,魚肉鮮嫩,湯頭清爽有味,感覺好健康.

春天的週日坐火車到橋頭糖廠玩.先在老街吃吃喝喝,瀏覽市場豐美的蔬菜瓜果,再徜徉於糖廠的古木草坪鮮花之間,那美好的情調令人流連忘返.算算時間,從下火車到回去,竟消磨了五個小時.腳很酸,倦意輕輕襲來,肚子卻不餓,因為走回火車站的路上特意繞到黃家吃了一份肉燥飯與肉羹.

   回到家早已超過我做晚餐的時間.幸虧弟弟正好從國外回來陪爸媽.我叮囑他們自理晚膳.我們可以晚一點再打算.S在陽台種路邊摘回來的扶桑花,我洗去一身疲憊,精神振作許多.本來還不餓的,但是嚐了一口從黃家帶回來的黑白切,竟勾起饞蟲,乾脆洗手做羹湯.燒一鍋水,先燙波菜,再下麵線.蒜頭與油用微波爐爆香拌波菜.手工麵線水滾後煮一分鐘,口感最是恰到好處.S負責煮麵線,我用葡萄籽油苦茶油豆腐乳蔥花香菜調好料,拌勻之後,片片翠綠與點點椒紅在白色的麵線上十分悅目.我們開了紅酒,興高彩烈的吃這共同合作的簡易晚餐.菜色協調,氣氛輕鬆,彷彿速成的情人節餐.沒有華貴的食材與精心的佈置.難得之處,在於即興的默契與舒適的家常性.時間的萃煉遠比金錢的堆砌更有質感.情人節早就過了,我們也不作興過節.但這平凡的一餐卻讓我有情人節的感覺.對我而言,能從尋常生活中嚐出滋味,就是幸福.

   旅英時期,嚐過一些台灣罕有的蔬菜.比如說美麗的朝鮮薊,外表像白蘿蔔的蕪菁(Turnip),大蕈菇 (Portobello Mushroom),芽甘藍(Brussels Sprouts),茴香頭(Fennel Bulb),芝麻菜(Rocket),以及像豆仔薯的Jerusalem Artichoke.大蕈菇不用說是很美味的.怎麼做都好吃.蕪菁切條拌油去烤很可口,搭配烤牛肉,是傳統的英國菜.朝鮮薊我永遠處理不來,熟食店做好的,甘甘香香帶點酸味.芽甘藍最簡單,白水煮熟即可.它是冬天的蔬菜,聖誕節必吃,好比台灣人過年的長年菜.很多人嘲笑英國食物乏味,最常舉水煮芽甘藍為例.我好奇買來一試,強烈地喜歡上這種菜.煮熟之後灑一點細鹽,甘甜中有微微的苦,清新的菜香悠悠邈邈,全然純淨的原味.我一個人可以吃上一小碗,飽足又健康.芝麻菜最令人驚豔.嚼起來有馥郁的堅果香,拌在生菜裡有畫龍點睛的提味之效,

茴香頭拿來拌沙拉,口感清脆似西洋芹,香氣濃郁如甘草,我們一吃便喜歡.後來照著食譜,用橄欖油炒,如炒洋蔥般炒到”焦糖化”,口感柔嫩,又甜又香.從此油炆茴香頭成了我的拿手菜.而把茴香發揮到極至的一道料理是地中海烤魚.海鱸魚魚身切斜紋,塞些許茴香子,抹上橄欖油與鹽炙烤.烤好的魚放在油炆茴香頭上面,灑上茴香葉末,茴香酒(Pernod)加熱點火後淋在魚身上.光看食譜描述就可想像這道菜濃烈深邃的香氣與甜美的味道.  

回到台灣之後我很想念那些菜.但是一直沒機會吃到.即使在西餐廳也難見其芳蹤.這個冬天,赫然發現巧食鋪寄來的菜單裡有茴香頭與芝麻菜.我很興奮地打電話去定購,烹煮久違了的甜美滋味.茴香頭頂端的羽毛狀細葉也沒浪費.除了灑在湯裡,也剁碎拿來包餃子.茴香頭的細葉很像台灣的茴香仔菜,但是茴香仔沒有結球的根莖,它的英文名稱是Dill,中譯為蒔蘿.西洋人通常拿來醃製酸黃瓜,或灑在燻鮭魚與海鮮湯上面.強烈的香氣與海鮮很搭.台灣中部的做法是拿麻油來炒,打一個蛋,加酒燜熟.那是婆婆的拿手菜.我很愛吃.每年冬天必定吃上好幾回.茴香仔與蒔蘿,鄉土vs.歐風,竟是同一種植物呢.

   芝麻葉只有一種吃法:拌沙拉生吃.清新的苦與濃濃的堅果香令清淡的沙拉產生轉折與層次.每次嚼到芝麻葉都有微微的驚喜.巧食鋪的芝麻葉很大一包.生菜葉吃完,我把婆婆種的高麗菜切成細絲,混進切碎的芝麻菜,臨吃時才灑鹽,調拌苦茶油麻油與醋,清新甜美又爽口.芝麻菜用完了,還剩半個高麗菜.我仍切細絲,如法炮製,灑一把炒過的松子取代芝麻菜,一樣美味.

在MOD的藝術台意外看到穆洛娃的紀錄片.當年投奔自由的美女小提琴家,如今已經中年.我沒聽過她的音樂,卻存有冰山美人的印象.年輕時的她不茍言笑,一臉嚴肅.都說她的琴藝好.四歲開始練琴,穩紮穩打,像訓練體操選手一樣的操練.前蘇聯時代,音樂家運動員舞者不都是這樣以鋼鐵般的紀律磨練出熠熠的光彩?穆洛娃的身材確實像運動員.她常穿細肩帶上衣,露出結實的手臂.拉琴的神態不像張莎拉那麼誇張,樸實而自然.她的臉沒有慕特那麼精雕細琢.剛毅的線條,顯現北國農婦的堅毅神情.淡淡的妝,輕鬆的短髮,稱不上天仙,迷人的正是那質樸自然的風韻.非常耐看.她缺少女性化的嫵媚特質,可是一舉手一投足都非常誠懇實在.說話也是.定居倫敦的她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倫敦的家寬敞明亮美麗,有一個大花園.丈夫一頭捲髮,是大提琴家,看起來比她年輕.她的三個孩子各有不同的父親.分別是指揮家阿巴多,小提琴家Alan Brind,以及現任丈夫.一家五口看似和樂融融.她說家庭的經營不容易,因為常常要出門巡演.出門時不可或缺的除了小提琴就是茶.影片中,只見她在一把黑色的陶壺中注入熱水.燜一陣,倒進一只有花紋的陶杯,茶色很淺,據說是綠茶.她咕嚕咕噜喝了幾口,很滿足的樣子.她的生活很健康.一點都不紙醉金迷.她會游泳潛水滑雪.身手應該很矯捷吧.小時候她家的渡假方式是去車臣山區健行.有時一天走十二小時.父親背著帳篷食物等重物,背包龐大到見不到他的背影!那吃苦耐勞的毅力遺傳給她.她帶女兒回俄羅斯演奏.訪談時,女兒在一旁看書畫畫,自得其樂.在俄羅斯,母女倆以俄文交談.她說從前在俄羅斯時並不快樂,因此返鄉時並無明顯的鄉愁.她拉了好些巴哈無伴奏.據說是她的專長.想來很適配.深厚的實力以純樸的方式展現,璦璦內含光.我想買一張來聽.

   在台灣酪梨多半拿來打成果汁.然而在歐美,酪梨經常拿來作成菜,是很高級的食材.將酪梨切成薄片,排成美麗的弧形,英文所謂的fanned,鵝黃嫩綠,配上紅色的蝦,白色的花枝或干貝,以及橘紅的燻鮭魚,中看又中吃.點菜的時候,只要看到酪梨沙拉我總是無法抵擋,而且從來沒有失望過.

   愛酪梨又愛芫荽,guacamole自然深得我心.這翠綠的墨西哥沾醬不難做,洋蔥蒜頭芫荽切碎加鹽與酪梨泥攪和,滴上萊姆汁與Tabasco辣醬即成.可是我懶,材料又經常不全,因此也不常做.美國超市裡有做好的成品,看到了總要買一盒,沾玉米脆片或麵包都好,當三明治的塗醬也很棒.

   這個夏天,我在美國的義大利餐廳學到一道懶人酪梨沙拉.酪梨切片,灑上海鹽和匈牙利紅椒粉,淋一點初榨橄欖油即成.豐腴柔美又不膩口.回到台灣,我買酪梨做成壽司,酪梨與海鮮極配,特別是生魚片.所謂的加州卷不知是何人發明的,精彩極了,魚,酪梨與米飯,不論是口感與味道,融合無間.做完壽司往往剩下半個酪梨,拿來做沙拉輕而易舉,鹽和紅椒粉總是有的,我的鹽還是珍貴的鹽之花呢,清脆有味而不過鹹,確實比尋常的鹽高明.食材越精簡,品質就越發重要.

   某日煎了牛排,冰箱剛好有半個酪梨,很快就做成一盤沙拉.沒想到牛排與酪梨也極速配.牛肉的鮮美肉汁,微軔嚼感,與酪梨的清淡柔腴形成對比,融合得很完美,配上鬆軟的白飯,好吃得無法形容!我很得意這道新菜色.如拿一個美麗的大碗裝上瑩白的米飯,上面鋪幾片切好的牛排與酪梨,那就是簡單又好吃的酪梨牛排井了.重點是牛肉一定要好.東市場的牛肉極鮮美,台灣的酪梨又便宜,我真有口福啊!

   兒子搬進宿舍,我們的小公寓頓時寬敞起來,我的心情也放寬不少.這是我和S獨自在紐約出遊的第一天.朋友在四十幾街的第三大道上上班.為了去跟她借手機,我們坐地鐵到中央車站.Grand Central.名副其實.好宏偉寬敞的地方.美國甚麼都大,連車站也不例外.天花板上的畫,華麗的樓梯,透著光的窗戶,古典華貴.連商店餐廳美食廣場都很有格調.出了車站,就是所謂的中城區,高樓林立.走來走去,都可以看到克萊斯勒大樓.美麗的尖頂在眾摩天大樓中獨樹一幟.拿到手機,我攤開地圖,發現市立圖書館就在不遠處,就近前去參觀.這圖書館曾在’欲望城市”電影裡出現過.那是女主角預定結婚之處.好個不俗的選擇.(雖然電影很俗氣)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圖書館,跟中央車站一樣大器,雍容中流露著儒雅書香.很有趣的是,我觀察到在圖書館裡的人都在用電腦.書,在未來會不會淪為骨董?這該是我見過最有氣質又最親民的圖書館了.

   趕到華盛頓廣場與兒子碰面.他提議吃漢堡.我們在一間裝潢老式的漢堡店吃午餐.天氣好熱,我渴得食欲全無.隨便點了一份雞翅,沾醬又酸又鹹,吃了以後更渴.與兒子分手後我們去NYU書店.電影類的書不少.但我更喜歡不遠處的莎士比亞書店.NYU太商業化,莎士比亞有書卷氣.藝術類的書很多.

   沿著百老匯大道走向聯合廣場.路上看見一間教堂—Grace Church.庭院裡有一個黑色的甕,具古拙美,令人想起濟慈的”古希臘甕之頌”.花園清靜平和,雖然圍籬之外就是車水馬龍的街道.紅塵裡的教堂花園,有如沙漠裡的綠洲.走沒幾條街,赫然看到一家書店,門口擺滿書,店招上寫著Strand 18 miles of books.New Used Rare.啊!這是愛書人的天堂,我記得好像在報上看人寫過這間書店.頗有歷史的老店, 超大的長方形空間,共有三層樓,外加地下室.裡頭販售不少紀念品:杯子,書包,手提袋等等.最有意思的是T恤,上面印有Lolita, Moby Dick, Lord of Flies等文字,充滿文學氣息.我花一美元買了一本佳士得畫冊.

   在聯合廣場的椅子稍作休息.葛拉默西公園就在不遠處,慢慢踱過去.年輕時很喜歡國語日報出版的一本翻譯小說:愛貓的孩子.作者很鮮活的描寫出紐約的文化與市容.男主角住在東22街,離葛拉默西公園很近.這一帶具有歐洲情調,紅磚樓房爬滿綠色藤蔓,小巧精緻的咖啡館,Bistro,日本料理店,wine bar隱身其間,桌椅排到人行道上.優雅高級的氣息很像倫敦的雀爾喜.而葛拉默西公園也像倫敦的某些公園,是私有的.只有附近的居民和葛拉默西公園飯店的住客可進入.公園周遭都是精雕細琢的高級公寓,飯店更是典雅氣派.黑色鐵柵圍起來的公園綠蔭處處,噴泉潺潺,那份清幽靜謐,令人難以相信這是紐約.因為不能進入,遂特別羨慕在裡頭的人.他們或散步或靜坐或看書,好像在另一個世界.

   離開天堂般的葛拉默西公園,又投身到萬丈紅塵.坐公車橫跨幾條大道,改搭地鐵到林肯中心.可惜時值暑假末尾,林肯中心和茱麗亞音樂學院剛好沒有節目.愛利費雪廳的走廊貼出許多過往的海報,非常美麗,展現紐約美術的強勁實力.大都會歌劇院的紀念品店出售之物皆為精品.也有食譜---Opera Lover’s Cook Book.由女高音Renee Fleming作序.圖文並茂,看得我肚子餓了起來.歌劇愛好者多為美食家,何故?大約兩者都是感官的極至吧.

   埋頭猛逛之際,聽到熟悉的花之二重唱.原來牆上播放著歌劇DVD.接著是比才的彩珠者男聲二重唱.我緊盯著螢幕看,再來是聖桑”參孫與迪萊拉”裡的詠嘆調”輕喚我心”那是我最鍾愛的曲目之一.忍耐著腳痠,把曲子聽完.大都會歌劇院光是商店就如此吸引人,改天一定要來此看一齣歌劇.廣場上擺滿椅子.晚上有露天的歌劇放映會,戲碼是玫瑰騎士,由Fleming領銜主演.免費的節目沒得嫌,但我還是喜歡在歌劇院裡看真槍實彈的表演.感覺大不同啊!

   原本想直奔72街我最喜愛的Fairway超市買菜回家大顯身手.但是因手機之故又跑了一趟格林威治村.再繞到Fairway已經太晚了,人也累了,只好買現成的晚餐:碩大的烤蕈菇,鹽水蝦,鮪魚酪梨壽司.回到公寓配以啤酒,畫下滿足的句點.

ㄥ

   在NYU 書店看到一本薄薄的小書.很引人注目的封面:油畫的女子坐像.風格濃烈.女子手夾一根香菸,容貌野性又倔強.很深沉的一張畫.黑色的背景上寫著白字Sylvia.我拿起來,仔細讀了封底介紹,講的是六O年代紐約一對年輕夫妻愛恨交加的生活.我翻看第一頁,文字淺白吸引人.

   這是一本半自傳性質的小說.敘述者是個肄業的文學博士,倦讀之餘回到故鄉紐約.沒多久即與女主角Sylvia相遇,在格林威治村租屋同居,Sylvia在NYU上學,而男主角則在家寫作.Sylvia天資聰穎,然脾氣執拗到病態的地步.這一對愛侶永無止盡的爭吵,吵到精疲力盡.除了爭吵,還有不可或缺的性.每次激烈的吵架後常以激情的性了結.或者相偕出去看一場電影.男主角的觀點很有趣,他說看電影很像上教堂:隨人潮走進去,找好座位,面對光源,然後進入集體的想像.看完的時候感覺溫馨美好,傷痛療癒.

   作者刻畫出六O年代紐約知識分子的形象:清談,寫作,讀書,聽音樂,吸大麻.他很精準的描繪出時代與紐約的氛圍,以及男主角情感上的傷痛.那樣濃烈痛苦的情感,卻以節制優美的文字淡淡的呈現.在經歷悲劇之後,男主角說:Everything came to me as sensations, not feelings. I had no feelings that I could name. I had no human feelings.至慟無感.讀畢,我在哀愴的餘韻中體會到人的無奈與無助.

   封面的女子油畫很傳神的傳達出Sylvia的個性與書中情侶濃郁熾熱,明暗交織的愛情.畫者是誰?看封底才知是德國畫家Max Beckmann.這名字我認得.在紐約的美術館博物館看畫時,好幾次被深邃入裡的畫作所吸引,一看旁邊的解說牌正是Beckman.我猜他是德國表現派畫家.他們擅長呈現人的靈魂.

韓國雖是台灣的近鄰,我卻從來沒去 過.韓劇如火如荼,我一部也沒看過.想去韓國,是因為喜歡韓國菜.還有,報紙的旅遊版介紹過首爾的五大博物館,很吸引我.向來喜愛結合飲食,逛街與美術館的都會之旅.為了一償我旅遊韓國的宿願,S特別答應了一場在首爾的演講邀約.四天三夜的羈留,讓我對首爾有了全新的觀感.

   首爾的市容比台北整齊乾淨美麗.沒有醜陋的鐵窗與突出的廣告招牌.市街有高大的楓樹,銀杏,風情類似日本.整個首爾,就像一個大型的購物中心,百貨公司,特色小店,傳統市場,多不勝數,逛都逛不完.地鐵便捷,只是剛開始不諳韓文,有點吃力.餐廳門口大都有食物的照片或英文菜名.蔘雞湯,牛膝(牛筋)湯醇厚清爽,石鍋拌飯香熱可口.還有烤肉,豆醬湯,泡菜鍋,冷麵,粥…..,林林總總,一時也嚐不完.總之,隨時都可品嚐到價廉物美的餐飲.只恨胃納不夠.

   位於漢江鎮地鐵站附近的三星美術館Leeum頗具特色.一出地鐵站,樹木青翠,空氣清新,沿坡而上,兩旁具是雅致的房舍,頗有陽明山別墅的風味.Leeum有三個館,分別由三個建築名家設計.在我看來,建築物本身與館藏佔有等重的份量.由瑞士建築師MarioBotta設計的一館呈圓柱型.外觀是紅磚,內裡則漆成雪白,一圈又一圈迴旋,光線由天井灑落,造型單純美麗.四樓的古瓷器特別令我喜愛.溫潤樸素的色澤與造形,靜靜地發出內斂的光華.法國建築師設計的二館外觀是棕黑色,裡頭展出當代大師的作品.賈克梅第的銅雕一貫的憂鬱,法蘭西斯.培根的畫充滿力道,而Rothko的抽象畫兀自呈現神秘的渲染.館內的落地玻璃窗,或寬或窄,合宜地映照出窗外的白樺樹.荷蘭建築師Rem Koolhaas設計的兒童教育館使用大量的玻璃,明亮輕巧.風格不同的三棟建築,放在一起並不突兀,在顏色,造型與空間上和諧又均衡.三星企業的文化內涵,不容小覷.

   唯一令我不滿意的是美術館內沒有餐廳,只有一間小Café.看完展覽,已經飢腸轆轆.往梨泰院的方向走,看到一間裝潢不俗的Bistro,毅然走了進去.餐點美味極了,從麵包,前菜,主菜到甜點,無一不可口.主菜的義大利麵是我吃過最美味的.只不過是蒜末培根,加上磨菇蕃茄,灑點洋香菜,拌一顆生蛋黃,卻是濃郁鮮美,好吃的不得了.甜點是Mascarpone加上水果.原先我嫌奶味重,沒想到配上咖啡,吃得欲罷不能,盤子都快舔光了.梨泰院這一帶是使館區,西式的,異國風味的餐廳,酒吧,咖啡館很多.類似台北的天母.因為國際人士出入頻繁,街上竟有”活動服務台”,身穿紅色背心的美女兩人一組在路上巡邏,隨時解決外國觀光客的疑問.好貼心的措施.其實,首爾市民都很熱心,英文又好,問路很方便.

   我喜歡仁寺洞,很有文化氣息的街道.古玩店,畫廊,服飾,藝品,餐館,小巧精緻,各具特色,人雖多卻不吵鬧.很適合逛街的地方.邊走邊看,累了可以吃飯,喝茶,用甜點.有一間四合院形的綜合商場,美麗又有創意.面向中庭的鐵欄杆上吊滿鮮花.一間間可愛的小商店,頂樓的咖啡館尤其特別.綠意盎然,舒適隱密.這些店鋪的設計,比誠品商場的格調清新許多.價格也很合理.

旅行中不經意與好看的畫相遇是很舒服的經驗.畫廊地下室展出的現代風水墨畫:風景,動物,樸拙可愛.藝術中心白姓畫家的圖畫童稚純美,充滿愛與溫馨的氣氛.圓圓的人頭側向一邊,像小朋友的畫,有一種詰問的天真.啊,幸虧有藝術品調劑,否則光是逛街也太單調了.一整天走下來,再舒適的鞋也會令腳受不了.踱進一間有舒服沙發椅的咖啡店Caffe’ Vergnano.歐風的佈置,輕鬆舒適.午後的時光,高朋滿座.中午又吃得太撐了,要了一杯阿薩姆紅茶.茶葉在玻璃蓋杯裡舒展,茶湯呈琥珀色,香釅解膩.看滿室上班族模樣的客人高談闊論,我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愜意輕鬆.回台的飛機是晚上,我們儘可慢慢的坐,慢慢的看.對我而言,旅行的要義就在悠閒二字.首爾數天,以緩慢好奇的姿態走看,確實好玩.

弟弟一家返回印尼前一天,我帶爸媽北上與他們相聚.我們一起享用兩頓很美味的江浙菜,也在美麗的華山藝文特區渡過很美好的下午.翌日,我得獨自帶兩老出遊.去哪裡好呢?北美館的費城美術館展雖然一流,爸媽也有興趣,但是考慮到媽媽虛弱的身體,加上假日的人潮,只好忍痛割愛.當代美術館離旅店近,過去看一下好了.展出的是葉錦添特展.我還沒來得及研究葉錦添是誰,館員便很親切的上前招呼說:今天是親子日,親子相偕看展免門票喔!我笑了.女兒帶父母親看展也是一種親子.我們該是美術館裡年紀最大的親子檔了!媽媽果然不耐走動與久站.草草看完一樓,我們就到大廳休息.

下一站,去蔡瑞月舞蹈教室.三月的時候我去過一次.累了至少可以在跳舞咖啡店坐坐.媽媽果然不想走動,她坐在舞蹈教室門口的椅子上等我們.脫鞋走在木頭地板上,端詳著那日式的建築與空間,遙想出身台南的舞者,在保守的年代堅持對舞蹈的喜好,在森冷的時代歷經白色恐怖的折磨.她與獨子相依為命.兒子也是舞蹈家.她的一生一定很精彩.誰來為她立傳?我想起在葉石濤”紅鞋子”一文裡那個俏皮可愛,勇敢追求夢想的甘瑞月.葉老的觀察顯然沒錯.歷經苦難,蔡瑞月的天真爛漫並未止息,也不曾憤世嫉俗.古樸優雅的舞蹈教室背後有多少時代的歷史與個人的心路歷程.我好喜歡這個地方.如果我是台北人,這會是我最驕傲的古蹟.在寸土寸金的中山北路巷弄裡,古典的日式木屋前有開放的綠地與覆蔭的老樹.想像此地舊日典雅的風情,蔡女士對於藝術的執著,以及壓不扁的台灣精神,玫瑰古蹟之名取得真好.

跳舞咖啡店的冷氣隔絕了外頭的暑熱.這是一個很令人放鬆的地方.透過木格子玻璃門窗可以看見外頭的庭園.日式房舍有木頭地板與高高的屋頂.黑,灰,紅等素色桌巾上擺放著黑色玫瑰花紋的餐墊.紫色透明塑膠椅,淺綠色牆面,在歷史氛圍中有一種雀躍開朗的精神.我們很悠閒的享用咖啡與鬆餅,三明治.遠遠幾桌有幾個年輕的父母帶著小孩在用早餐.看起來,我們又是最老的親子檔.和爸媽以及阿姨四個人無憂無慮地閒聊.他們很容易滿足.我覺得很幸福.將近十二點的時候,進來一群人,我很興奮地看見Freddy.他坐在我們身後的小桌子.我想請他簽名,可又不是他的粉絲,師出無名,又怕無端打擾人家.直到出了咖啡店才想到,可以請他和父親合照呀!基於愛台灣的立場,父親該是他最老的粉絲了.父親也懊惱不已.無論如何,在這麼有意義的古蹟享受快樂的親子時光,又遇到代表台灣精神的Freddy, 這一個早上,足以讓我們回味無窮.

後記

   隔日看報紙才知Freedy在舞蹈教室為熱比婭的女兒熱依拉開記者會.而坐在Freddy對面的那位美麗女士就是熱依拉.

    和T一家人去北台灣旅行.到台北時值中午,卸下行李立刻直奔中山堂旁的隆記.一點多的時光,客人漸稀.我們點了醉元寶,蘿蔔絲蜇皮,烤芥菜等冷盤;獅子頭,芥藍蝦仁兩道熱菜,以及什錦砂鍋湯.蝦仁彈牙芳郁,不含硼砂,是我吃過最美味的炒蝦仁.大家讚不絕口,兒子還是不敢品嚐.一會兒獅子頭上來了,兒子直叫好.小方也很欣賞.外表烏黑,嚐起來卻不過鹹.我覺得還是九如做得好,兒子卻偏愛隆記.配以冰涼的台啤與清鮮的砂鍋湯,大家開心極了.吃喝間,兒子說:”媽媽,你來吃過幾次了?”我答:”四五次吧!””哼,你都沒帶我來.這麼好吃,我出國前還要來吃一次!”我無言以對.每次要邀他來台北吃喝玩樂都不肯,竟怪我藏私?

   托T家的福,隔天我們去北美館看費城美術館的特展.印象派,立體派,野獸派,美不勝收,我流連其間,不忍離去.兩個小子早已看完,也已饑腸轆轆.坐兩站公車在晴光市場下車,直驅巷子裡的常青餃子館.著名的煎餃需要時間.先吃炒青菜配冰啤酒.金黃香酥的煎餃一上來,顧不得燙,大家一個接一個,停不下來.小子們眉開眼笑道:我們的吃運真不錯.是啊!也不想想是誰勤於做功課呢.

  隆記與常青都是超過五十年的老店.樸素無裝潢.能夠得到來自南部的年輕人青睞,可見其味甚佳.不隨時代潮流搖擺,堅持自己風格的老餐廳,展現的是一種自信.在滿街的西式,融合與創意料理中,兀自堅守永不過時的美味.我的口袋裡還有更多的名單:台菜,潮州菜,福州菜……,誰要和我一起去嚐舊時味?

去北投的溫泉旅館渡假.五月中旬,豔陽高照.還不到盛暑,可是人只想躲到有冷氣的地方.S早把話說在前頭,他不想在烈日下到陽明山健行.奇怪,不知何時起,他比我怕熱怕太陽.那好,從旅館check out後,就到天母逛街吧.新開幕的Sogo尚未去過,把行李寄放在寄物櫃(免費的呢)後,悠閒的在同層樓的City Super超市隨意走看.我喜歡逛台北的超市,特別是天母地區,顯現出一種國際風貌,不同於其他地方的制式.

   出了Sogo,坐計程車(S出[門特愛搭計程車]到附近的士東市場吃阿吉師.下車處正好是一家服飾店.門口擺著兩件衣服,S說那碎花的細肩帶上衣很好看,正欣賞著,老闆娘走了出來,邀我們進去.反正沒事,就隨意看看.一屋子的衣服,都是棉製品,有花有素,看似民族風卻不盡然.老闆娘說那些棉布是來自印度的有機棉,法國人愛得很.是啦,那是歐洲人會喜歡的東方風.細薄的質感,優雅的顏色,穿起來舒適又高雅.我一件一件的翻看,衣服握在手裡觸感真好.原本只是看細肩帶上衣,可是老闆娘拿出的一件洋裝,令我愛不釋手.那桃紅的色澤,繁麗的花樣,真真美麗.素來只愛深色,素色衣服的我,在鏡前比著這件桃紅衣服,只覺嬌艷輕俏.嗯,不知是不是年紀漸增,想抓住一點青春的尾巴?價錢不便宜,可是我打定主意要它.白淨的老闆娘很會說話.”桃紅色好,討老人家歡喜.”是啊,她說得對.S的母親和祖母都喜歡鮮艷的衣服,可我剛結婚那幾年經常穿一身灰黑藍,她們一定看不順眼.接著她說:”你很文靜,穿這個顏色才好.我女兒也是學外文的.”嘿,莫非她會面相?怎麼說得那麼準.她拿出女兒翻譯的兩本書來給我們看.名字很好聽的女孩,學經歷俱佳,筆譯口譯兼備.才華橫溢.一番暢談翻撿之後,我買了一件洋裝三件短衫.桃紅天藍草綠.摺疊起來,輕如雲朵,豔若霞光.一路上不時拿出來端詳,開心不已.

   兩點多的時光,阿吉師的客人連我們只有四人.一開始便端出一碟北海道毛蟹,蟹肉還好,可是蟹膏真美味.接下來的甜蝦,炙油魚,竹筴魚,鰈魚翼….,加上鮮美的魚湯,很快就飽了.跟師傅喊停,他出一片鮑魚終結.臨座還繼續著,他們有生干貝,馬糞海膽手卷,令我豔羨不已,可是吃不下了.師傅說,那就下次囉!我微笑著,心想短期之內不會再來了.阿吉師雖然好吃,可是出手太快,吃起來有壓力.心情無法輕鬆.照例繞去童記買饅頭.老闆娘聽說我們特意從台南來,不但多送兩個桑葚饅頭,還便宜二十元.好有人情味啊!

我想要喝一杯咖啡解膩,順便坐下來休息.高島屋的Key Coffee坐無虛席,是整個美食街生意最好的.擠近最後一張空桌,一面等咖啡一面觀察,客人多是天母當地人,幾乎全是女性.有獨自散心的,有結伴聊天的.斷斷續續聽隔桌三個歐巴桑聊天,很有趣.台北腔的台語,述說著她們平日的午餐,初一十五的拜拜…..,我跟S說,沒事常來這裡坐,聽臨座講話,加上一點想像力,即能得一短篇小說.

去頂樓的紀伊國屋書局.厭倦了誠品與金石堂,日系書店令人耳目一新.中英日文書籍都有.特別去看日文旅遊書.我很喜歡日文旅遊書,有條有理,實用又詳盡.一抬眼看到一本日文的Figaro雜誌,封面是美麗的歐洲小鎮,我看著那窄小的巷弄,當下浮現一個念頭:普羅旺斯的Gordes!仔細一看日文外來語,果然是!我好得意啊!S也不遑多讓.我津津有味的翻著一本”電影裡的城市”,指一張淒迷的古堡夜景讓他猜,一語中的:布魯日.除了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也不忘稱讚他.

重頭戲是到地下樓的義大利麵包店Peck買麵包.巧巴達,毛毛蟲麵包,地瓜核桃,綠橄欖,肉桂葡萄乾吐司…..,啊,我對歐式麵包全無抵抗力.該是晚餐的時間,坐在高鐵上吃麵包配紅茶,一面回想這又吃又逛又買的一個下午,好充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