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JACT'S 烹 飪 課

   在兩廳院聽Shostakovich時翻閱著三月號的節目冊,看到Stephen Kovacevich的演奏會.兩首貝多芬,一首舒伯特奏鳴曲,都是我的摯愛.這名字有點眼熟,原來他在台南也將有一場演奏,之前Cynthia傳給我看過.再仔細一想,前一日在誠品信義店看阿格麗希的傳記,她的第三任丈夫,正是原名Stephen Bishop,後改為Kovacevich的此人.我知曉Stephen Bishop.家裡那本音響論壇出的杜普蕾傳記,曾詳述這兩位音樂家短暫的感情與合作.不久之前,曾在MOD上看到阿格麗希和Kovacevich所生的女兒為其母拍攝的紀錄片.裡頭出現Kovacevich時,我還不知他是誰呢.他該是最樸實低調的鋼琴家了.實力滿滿卻不愛包裝.除了與兩位女大師的感情,在煤體上幾乎沒有新聞.除了愛樂者,他的知名度不高.

   Kovacevich是美國人.原本從繼父姓Bishop.後來因為與吉他手Stephen Bishop同姓名,遂改為原籍克羅埃西亞的生父姓氏.原本就低調的他,改姓之後更晦澀了,至少,對我來說那是很難記的姓.可是,他的演奏令人一聽難忘.曾有樂評說是最接近貝多芬心臟(靈魂?)的演出.確實如此.我雖沒聽過多少大師,卻在台南那一場被Kocacevich深深折服與感動.據說他是分析型的音樂家.這一點也不足為奇.不善分析,怎能彈好貝多芬?有趣的是,他所愛過的兩位女士,與他大異其趣.杜普蕾與阿格麗希素以率性及強大的天賦直覺行走於世.樂壇彗星杜普蕾,留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始終是真摯活潑,笑口常開的青春模樣.其實,從罹病到去世之間她有長達十幾年的煎熬歲月.這段艱辛,非但難與外人道,更難以曝光.由是,照片上的巧笑倩兮,紀錄片裡的專注與淋漓盡致演出,更加令人欷歔.

  在我中學生時代,杜氏已經罹病無法演奏,然而她的錄音仍舊暢銷.彼時大學剛畢業的H哥喜愛文學與音樂.他來台南時送我好些書與古典樂卡帶.此後,發行古典樂的青蓓公司經常寄來最新的出片資訊.那時當紅的音樂家有杜普蕾,巴倫波因,以及艾森巴哈.我不記得買了哪些名家作品.唯獨記得艾森巴哈彈奏的舒伯特即興曲.多年以後,即興曲成了我最愛得曲目之一.而艾森巴哈從鋼琴家轉成指揮家.2001年旅居倫敦,聽的第一場音樂會便是他指揮NDR.當然巴倫波因早已是響叮噹的大指揮家.每回在電視上看到他的成熟老態,不免想起他黑髮黑眼表情聰明慧黠的青年模樣.與巴倫波因結婚後皈依猶太教的杜普蕾,長眠之地在我倫敦寓所附近的猶太墓園.每次經過,總會想起伊人.倫敦歲月彷彿昨日,卻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杜普蕾傳記裡形容Stephen Bishop是個黑髮黑眼的年輕人.當我在台南成功廳聽他演奏時,他已滿頭華髮,是75歲的巡迴演奏.歲月不饒人,唯其所淬鍊出來的美麗,從Kocacevich的琴音中充分得到見證,令人讚嘆感動.

   好友說她不喜歡獨自旅遊.礙於情勢,不得不訓練自己一人旅行.我說自己也是軟腳蝦,單獨出門,總是畏懼.有人作陪,即使是三歲的阿和也好.心裡踏實,安定一點.一說,便想起了往事.

   第一次在異國異地自由行,便是和剛滿四歲的阿和同行.春天初臨的三月,丈夫在華盛頓DC開會.我們從冰天雪地的明尼蘇達飛抵綠葉新發的華府,住宿在杜邦圓環附近的希爾頓飯店.第一天全家坐觀光巴士繞了一圈,然後丈夫投身會議,我照著旅館房間裡一本薄薄的Where雜誌,帶兒子搭地鐵去Smithsonian Museum, 很有成就感的母子冒險.玩累了,踏上歸途,從杜邦圓環出來時走錯方向,走到了朗費羅的雕像.我讓阿和在雕像下拍了一張照.然後抱起疲倦的小人走回旅館.

   閱讀Where雜誌,初次發現自己有享樂的天賦.一冊在手,景點,餐廳,博物館,藝文活動,市集等等,一目瞭然.那是網路尚未氾濫的時代.稍有規模的旅館,都會有一本Where.按圖索驥,無往不利,真令人懷念.我很擅長藉由平面媒體掌握城市的脈動.與其花時間花眼力在網路爬文,不如閱讀當地刊物.這是不做功課卻能得分的偷吃步!

   旅英那年,平日多宅在家,鮮少獨自出門.阿和學校放假時,母子便展開小小的旅遊.特拉法加廣場的國家畫廊早已熟捻.我借了兒童專屬的語音導覽,他自選四幅畫觀看.然後去廣場餵鴿子,去Waterstone’s的旗艦店看書看個過癮.為了回報他的乖巧,我也陪他去位於Chelsea的National Army Museum.小子興致盎然地看博物館,我則享受一路遊走精緻高級住宅區的樂趣.而戰爭博物館,則是我們共同喜愛的.託兒子的福,對軍事毫無興趣的我,深刻體會了人在戰爭中的渺小與無奈.我們還一起去離家不遠的Hampstead.在一家叫Giraffe的餐廳吃完滿意的一餐,逛逛書店,看看美麗的房子,然後走進森林中賽跑.

   阿和長大後帶給我的安心感更大了.那年丈夫拜訪友人在劍橋的實驗室,小學剛畢業的兒子和我遊逛小城.明媚的夏日,草坪翠綠,鮮花燦爛,康河靜靜流過.戴著帽子的年輕船夫走上前遊說,我卻不為所動.幾年前從倫敦搭船到亨利八世行宮那段旅程把我們冷個半死,餘悸猶存.英國,即使在夏天,也是寒冷的.水面之上尤甚.于今回想,倒是後悔了.不過我們在書店消磨竟日,在餐廳吃了一頓好飯.他陪我在Kettle’s Yard參觀老半天.還願意再陪我去Fitzwilliam Museum,我卻是不忍了.要十二歲的孩子耐著性子看美術館是苦刑.黃昏時刻,我們依約在公園長椅上等待丈夫.沒有手機的時代,眼看暮色四攏,丈夫卻不見蹤影.也是阿和的陪伴讓我定心.他靜靜讀著新買的書,一點也不焦躁.

   轉眼間兒子成人了.有丈夫,兒子兩個左右護法,我可以一逕傻到底.總有人領著眼睛不好,反應不好的我走到正途.2011年在Lugano,丈夫開會去了,我們母子睡到自然醒,然後坐船到對岸健行.靜謐的樹林裡,陽光如碎銀般閃耀.湖水拍岸,清晰可聞.遠處的鐘聲,朦朧地暈開.我們在栗子樹下喝啤酒,吃著蕃茄起士生火腿組合的鄉村拼盤.”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啤酒,”他說,”來,媽媽,把起士吃完,不要浪費食物.”時光流逝,我倒成了不懂事的小孩.

   我拿著畫展的宣傳單張,執意前往.這個地點在地圖之外.兒子陪我去旅遊局詢問.費了一點力,才找到公車站,又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發車處,一下去,車子正巧要開了,好險.出了Lugano城,一路都是美景,終點站,畫展所在的小鎮更是桃花源般的美麗.赫然發現,畫展場地,正是赫曼赫塞的故居.旁邊一條綠意盎然的散步道.赫塞想必天天在此散步吧.歌德,貝多芬,赫塞…….,德國藝術家清明理性,充滿秩序的美感,必定是長期在大自然裡行走所醞釀出來的風格.陪母親看畫,或許是兒子自小形成的一種壓抑.即便長大,依然反射性的不適.他沒來由的肚子痛了.我們在落著細雨的安靜廣場等候公車.幸好回到城裡他就好了.身體的不適是心理的投射.如今我懂了.

   晏起的我們,漫步在Lugano高高低低的街道.晴空萬里,夾竹桃與繡球花開得正盛.高聳入雲的教堂,在斜坡上顯得更高了.挑食的母子,走來走去遍尋不著滿意的餐廳.啊,終於找到了.飯店小花園裡的露天餐廳,環境幽美,餐食可口,仔細一看,供餐時間已過.慢踱至市街上,找到一家餐廳.花棚下氣氛悠閒,菜色精緻,邊吃,邊觀察鄰桌一群開完會的俄羅斯人.

   2012年初我在Austin短暫羈留.兒子搬進宿舍前一日,我們一起在裝潢美麗的新派墨西哥餐廳吃美味的早午餐,然後去藝術電影院看電影.他陪我去超市買菜.坐公車回來時叮嚀我要坐前面的座位比較安全.啊,兒子已經長大了.我竟成了他的掛念.時光苒荏,有兒子同行的日子萬般甜蜜.

   跟著Cynthia去她喜愛的Laura Ashley 買窗簾布.我指著一個枕頭套表示喜歡.Cynthia說:哇,你好低調.我愣了一下,咦?什麼意思呢?原來,在百花齊放,奼紫胭紅鵝黃嫩綠中,我看中的是不起眼的灰色.哈哈,好像是來搗亂的.她有所不知,當年在倫敦的Laura Ashley,我買的唯一一件衣服,是黑色的高領羊毛衣.這如果不是反骨就是無知了.不過當時是寒冬,不可能有春意盎然的衣服吧.

   仔細一想,低調兩字用的真好.也不是故意與眾不同,但自然而然就走到不那麼主流的路上.所謂的off beat.我喜歡簡單,少顏色,原味,大自然,悠緩,懶散,腦袋空空.豪宅名車華服於我如浮雲,身旁有書與音樂,電影就能安居樂業.音樂,喜愛室內樂.書和電影,著迷於慢步調.大部份的人覺得沉悶的那種,我看得津津有味.兒子說:媽媽,我好佩服你的耐心.

常有那識與不識的人問:”你沒在上班,整天很閒吧?都在做些什麼?”一時語塞的我只好胡亂答曰:對啊,很閒.他們好像很同情的樣子.其實,我過著低調的”奢華”生活.慢慢起床,發呆,喝茶,買菜,看書,聽音樂,煮菜,做家事…..,若說這是奢華,恐怕很多人不得其解吧.

  Paul Auster 在The Invention of Solitude裡頭引用Pascal的話:All the unhappiness of man stems from one thing only:that he is incapable of staying quietly in his room.原來,能夠安安靜靜,滿足地待在家裡就是幸福.

換了新手機,Line的連絡人重新洗牌.原本就加好友卻從未通訊過的W換了兩個女兒的照片當封面.我line過去稱讚一番.幾日後我正在圖書館借書,她打了電話來.

”你會用line喔?”

“會啊.”

“我以為你是原始人.”她始終認為我是笨蛋.

“用了好一陣子了呢!”

然後她問候我的家人,聊起同學近況,說起她依舊忙得像陀螺.

“你很閒吧?睡到自然醒,不用為孩子丈夫準備早餐.”

“嗯,不能說忙,”我咿咿呀呀擠出一句,實則是,整日無效率地瞎忙.跟她比起來,我確實閒多了,於是好意說:”哪天來我家吃飯,煮飯我還上手.”沒想到,老朋友不買帳,仍舊以”刺”我為樂.

“我先問你,你的縫紉機開封使用了沒?”她不理會我烹飪技藝大增,偏要翻出陳年舊事取笑一番.1996年我從美國帶回一台桌上型二手縫紉機,說要做拼布等等,轉眼二十年已過,卻從沒用過.

“沒有,”我老實回答,”不過我媽有用過.”

“唉,你完全沒遺傳你媽的手藝,”她嘆了口氣.我若是W的女兒,她該有多失望啊!

她說要開同學會.我欣然答應.

“平日比較方便出來吧?”

“無所謂,我很自由,S不管我的啦!”

“嗯,他真是個好人.”W對我從無讚詞,倒會稱讚S.

“沒得嫌,確實是好人,對我的要求,只要會煮飯就好了.”

“你們還是常常出國去玩喔?”

“嗯.”

“我告訴你,你簡直像中了樂透一樣.”哇,這是外文系畢業的她最有文學氣息的一刻.比喻得真好真妙.我大表同意.

“對啊,比中樂透還好.樂透只有錢.”

一年室友,四年同窗,聰慧務實直白的W老早就看透我的懦弱無能,吉星高照.我沒敢自白更多的劣跡惡行,省得討罵.她一席話,彷彿兩個巴掌把我打清醒.人在福中要知福啊!

年歲有了,這個冬天,自然而然晉身為大嬸,做起從沒做過,總以為很麻煩的菜乾,臘肉以及一夜干.

在市場買的花菜乾很好吃.可是只有一點點.於是自己買花椰菜來曬.

濃縮的花菜乾,蘿蔔乾滋味濃郁,炒肉絲,小捲都好吃.

牛蒡茶做工煩瑣,但泡出來的茶顏色金澄,香氣怡人,值得.

把魚吊在頂樓風乾,以免Tar發狂.

一夜干還是以黃魚,午仔等肉質細油脂多的魚做起來才好吃.

臘肉用鹽,花椒,八角醃過風乾,再用茶葉,麵粉,紅糖煙燻.一點都不難做的好滋味.

只風乾一晚的一夜干型臘肉更加美味.肉質鮮嫩,風味絕佳.若開餐廳,必是我的獨門菜色.

所謂的大嬸,就是人家稱讚你很厲害時,從心底誠心地回說:不會啊,很簡單的喲.

去台中參加丈夫表妹的喜宴.當年我們結婚時她約莫小學高年級,屈指一算,如今已近四十.想必姑姑姑丈心中有落下一塊石頭的快慰.難得有機會盛裝.丈夫西裝領帶,開會演講慣有的穿著.我著一襲黑色薄毛料洋裝,布面上灑細得幾乎看不出的小銀點.頸間繫一條泛著冷光的藕紫絲巾.天冷,外罩黑色薄呢短大衣.黑皮包黑高跟鞋.是很清雅,可是一身黑,會不會惹人議呢?想歸想,心裡卻一點也不介意.我行我素慣了.大家都包容.

當主婚人的小姑姑真美.白晰的臉龐一如以往溫柔婉約.她的穿著品味一直很高.在這個大日子,她沒有穿金戴銀.一件五分袖有領的湖水綠小禮服,頸上一串珍珠項鍊,真正高雅卓絕.那幽深流轉如深潭的綠,恰如其份地帶來古典氣息,真是好看.

公公因著舅舅的角色,罕見地穿西裝打領帶.恆常運動的他保有良好的體態,也算個衣架子.婆婆的金耳環金胸針在黑外套黑長褲的襯托下顯出貴氣.小姑是美人.年輕時走在路上會被人盯著瞧的那種.她不愛華麗.但活潑的她總會在淨雅中顯一點年輕氣息.淺灰毛料短洋裝飾以絲質的白領與袖口.黑色長靴.台北的小叔壯碩英俊.兒子和他同一個模印出來似的.小嬸穿著咖啡色毛料洋裝,紮著馬尾的她五官很美,安靜低調的表情中帶有幾乎看不出來的倔強.台中的小叔清瞿灑脫.曾經是浪子,如今是家中最孝順的孩子.同桌用餐的姑姑們,有的已經美人遲暮,有的依舊臉蛋光潔.姑丈們倒是都不顯老,而且各個體貼入微.這是年輕守寡的阿媽心中最大的安慰吧.

新娘子活潑大方.紫紅與寶藍兩襲露肩禮服洋溢著青春.這是她的prime time.她很開心.託她的福,我們有一個近年少有的家族聚會.

在兩廳院的音樂廳(Recital Hall)聽丹奈爾四重奏(Quatuor Danel)演奏蕭斯塔高維契真是美好的經驗.我對這個樂團完全不認識.只是單純的想聽四重奏.我很愛室內樂.而蕭氏是有特色有內涵的作曲家.於是趁著S北上開會,毅然前來聆聽.結果出乎意料之外的感動人.適合室內樂的小演奏廳讓聽眾與演奏者有近距離的親密感.他們的表情與動作,顯現出一種全然投入的心力與情感,更加深聽眾對音樂的認知,或者共鳴.演奏到纖細之處,彷彿小心翼翼捧著希世珍寶般輕柔呵護,而狂放激烈時又那麼地掏心剖肺.迷人的作曲,迷人的演奏.優美的慢板,有俄羅斯特有的美麗與哀愁,與鬼魅般的哀嚎.而激烈情感的張力,既不唯美也不沮喪,而是一種搏鬥的勇氣.諧謔的曲風,算是蕭氏的特色.苦中作樂,不忘自嘲.聽著那樣奇異美麗感人的音樂,我想起夏卡爾等俄籍畫家.在嚴峻的環境中藉由藝術展現出奇特的美感.跳脫出傳統的表達方式.如果說夏卡爾呈現出特異的幸福氛圍,那蕭斯塔高維契就是壓不扁的玫瑰花.異曲同工.苦難與壓迫淬鍊出藝術的奇花異果.

訂的一箱酒送來了.真開心.當年在倫敦便是這樣訂酒.由專家選配的各種組合,品質好,價格合宜,最棒的是,直達府上,免去搬運之苦.十二瓶的重量很驚人哩.記得倫敦住家門前好幾級石階,我不在時樓上鄰居幫忙代收扛上去,辛苦他了.

午後的計畫,是和爸爸一起去農會超市買米,再散步去la Petoile買甜點.春天的緣故嗎?最近很想吃甜點.這間法式洋果子,從沒讓我失望過.看看手錶,時間還充裕,於是往超市後面的日式宿舍群走去.蓊鬱的老樹,靜謐的巷弄,讓人平靜而愉悅.我們父女回憶起舊監獄的獄長宿舍,水利會會長宿舍,以及南門路兩旁的日本房舍.那樣恬靜悠緩,充滿家與社區的情調,於今變成僅供憑弔的古蹟.想起C所用的形容:當時只道是尋常.確實如此.

想起在Kadoya吃過的草莓蛋糕,臨時改變主意往那裡去.好久沒去了,但我一貫地有信心,他們的蛋糕很好吃,捨得用料.可惜傳統的草莓蛋糕已經不做了,改成鮮奶油比較多的這款.”很清爽喲,”漂亮的女店員說.我不由自主就包了兩片.

晚餐是自己發明的燉肉:洋蔥蒜頭紅蔥頭爆香,放進鮮香菇與牛肝菌菇炒得更香,下豬肉塊炒至變色,淋酒,入蕃茄,馬鈴薯,紅蘿蔔,放一條趙家辣香腸,加水燉至軟爛.灑上一大把洋香菜.正忙得不可開交時S回來了.我指揮他開酒.”哪一瓶啊?”他很怕選錯被罵.”隨便,”我正忙著,況且,也不再那麼講究了,這一箱全是紅酒,差別不大.S誠惶誠恐地開了一瓶,嗯,好酒,入口甘美.我讀著瓶後的酒標,笑了:It displays ripe red fruits with subtle herb notes on the nose and palate,supported by well-structured tannins and……The perfect partner for hearty meat stews…..,哎呀,真是選得好.一切都是注定的.

2015 02 18  除夕

除夕中午,照例和舅舅,阿姨,表弟們一同午餐.二舅穿了一件丁香紫襯衫.好特別的顏色.穿在八十六歲的老人身上竟是相襯的好看.經我一稱讚,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給我看,千鳥格的西裝,領子可立可躺,很別致.我笑著說,蔡家的人會吃又愛打扮.舅媽說舅舅的帽子有一百頂.以前對舅舅沒什麼深入的瞭解.這幾年去他高雄的家,才知道他會種花,插花,畫圖……,烹飪更不用說了,多才多藝.他最愛台啤.每天至少喝一罐.還是個老煙槍.既煙又酒,還那麼長壽,真是個幸運兒.

2015 02 19 正月初一

早上去教會新春禮拜.去遲了.喜歡的聖歌”天父恩典真正大”已經唱過.牧師證道講”引導我走義路.”義人的路好像黎明的光,越照越明,直到日午.最後出乎意料之外的又唱了一遍”天父恩典真正大”.我很感動.

回家以後和爸爸一起吃早餐.東客的核桃小餐包配咖啡.簡單的美味.爸爸是有品味的.他說麵包很好吃,核桃很香.吃完我慢慢地準備午餐.爸爸說要看報,我拿昨日的報紙給他,一樣看得津津有味.中午招待FR母子和Cynthia.菜色稍微複雜.蔬菜濃湯工序多.實驗性質的一夜干臘肉須要先燻後蒸.蝦子與土魠魚要油煎.有些忙亂.但仗著他們是老友,心裡並不慌張.FR母子先到,他們幫很多忙,豪豪拿紙巾磨胡椒舀玉米.很好的小幫手.Cynthia帶來氣泡蘋果汁.很愉悅的午餐.豪豪吃了兩碗飯!

吃完飯我們在露台的桌上玩益智遊戲.滿好玩的.拼圖式的圖片賞心悅目.結束後回到餐桌上喝奶茶,吃奇美的提琴餅乾.很好吃.豪豪很滿意,說我家像餐廳.

客人回去沒多久老爸來了.我們一起去散步.本想去南大.後來轉念,去水萍塭看百花祭,順便去真善美借DVD.五顏六色的花兒很漂亮.遊人如織.正是過年的樣子.借了C推薦的”哪啊哪啊神去村.”回家以後用冰箱的剩飯煮黑甜仔菜粥.中午的土魠魚放烤箱加熱.等待時和爸爸看Medici Arts,正好是阿巴多指揮德意志安魂曲.聲樂的部份還是那麼美.最後一個樂章尤其感人.

吃完簡單的晚餐,我們父女開始看電影.溫馨活潑有趣.老爸只盹了一下下.

2015 02 21

初三的午後走路去大埔街的日澗.很喜歡那裡閒適雅致如居家的客廳.是個可以放鬆的所在.一如以往坐在音響前的絨布沙發.聽音樂,看畫冊.看的是一本”名畫中的餐飲.”第一張就是耶穌變水為酒的嘉納婚宴.第二幅是達文西的”最後晚餐.”想起在米蘭時觀光局的職員一再強調必去的所在.可惜她不會英文,我們聽不懂,錯失良機.卡拉瓦喬的”以瑪杵斯的午餐,”是我在倫敦國家畫廊耳熟能詳的作品.當時有導覽員講解.同樣的題材,委拉斯奎茲的畫另有一番風味.畫裡的耶穌以側面入畫,整個構圖,顏色,光影非常均衡吸引人.看畫冊真是愉悅的的享受.從十多歲開始,也沒人教,自動就喜歡.那時從學校圖書館借來一本又一本.不知哪來的勁.在這本畫冊中,我還喜歡莫內的”草地的午餐”(不是馬奈那幅喔),光影真美.馬諦思的餐桌,一貫表現他駕馭複雜事物的能力.卡莎特的"午茶,"兩個婦女,清淡簡潔如浮世繪的色調與線條,因為天青色的帽子與茶具而生色.畢卡索藍色調的盲人用餐,顯現出憂鬱孤寂.夏卡爾的"生日"--戀人,花束,親吻,恆常呈現愛與幸福.

音樂方面,我喜歡一進門正播放著的爵士女聲專輯:Women in Love.Billy Holiday的歌聲一聽就懂.瑪麗蓮夢露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聽.她的嗲真是無與倫比的女人味.後來老板又放了一些老歌與吉他唱片.但我還是喜歡爵士樂.最後他放的那一張,一開始是歌劇”花之二重唱.”有意思.第一次在此聽到古典樂.第二首是好聽的鋼琴協奏曲.巴洛克風.再來是維拉羅伯斯的巴西的巴哈.我拿起CD,原來是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作者自選的古典樂曲.還有維爾第,蕭邦,拉赫曼尼諾夫,佛漢威廉士…….,這小說我不喜歡,電影也沒興趣,選的音樂倒是不錯.

為了想去雙流走路,週六就先去車城住一晚.”海濱的家”,白色的三層樓房子,面對寬闊的海景.主人夫婦氣質出眾.客廳裡有很多林海音,林文月的作品.也有好聽的CD.文靜優雅的氣息悄然流動.林先生親切健談,林太太稍為矜持,講話很好聽.房間,浴室寬大簡淨.通風好,被褥無人工香味.兩面玻璃窗,躺著就可以看山看藍天看海景.這是一個平靜的海灣.溫暖的冬日,我很想下海游泳,可惜忘了帶泳衣.喔,是完全沒想到寒冬仍有機會游泳.夕陽真美.坐在房間裡看著金色的雲霞,穿雲而出的光束,以及海面上的金色大道.靜觀夕陽而不東奔西跑,真是好選擇.

晚上去恆春.肚子還不餓,停好車便好整以暇地晃盪.書局咖啡店民宿Pub小吃…..,恆春發達了,但還算是純樸可愛.這樣閒步其間,比墾丁大街有意思多了.原本想去河內越光,但突然下起了雨,而雞肉飯小攤看起來乾乾淨淨,便坐下來吃了個簡單的晚餐.餐後雨停了,踱到老街合吃一碗綠豆蒜冰.啊,真好吃.清清爽爽,糖漿的焦香特別迷人.夜晚在浪濤聲中睡去.海浪的拍打強弱適中,引人入眠.

早餐真是好.我們看書飲咖啡和林太太閒聊,林先生在廚房做出四道菜:菜脯煎蛋,煎豆腐,洋蔥木耳青蔥炒杏鮑菇,以及香菇炒大白菜.蕃薯稀飯加了小米,黏稠好口感.我們全部吃光光.配以馬勒的大地之歌.

冬日的雙流沒有夏日那麼青翠,但是走起路來還是那麼的舒服愜意.這是多風的一天.但山林小徑裡是背風的.大自然真美.大大小小的植物夠我看不停.走得通體舒暢.在遊客中心巧遇s的幼時鄰居.好多年前我也在這裡遇到我的鄰居,真巧.

回程在新埤的客家小店用午餐.已過了尖峰時間,客人疏落.我們要了米粉湯,紅燒肉飯,粉腸湯,滷味,青菜,啊,樣樣都好吃.每回南下,總要來這裡用餐.老板和我們聊起來,他記得我們呢!

“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哪!”

“我出門了.”

“慢走.”

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家人,每天行禮如儀地說這些禮貌話,早已內化成一種習慣.可是看似安穩有禮有序的日本家庭,內裡果真如此嗎?電影主角一家所住的兩層樓住家,位在電線四處牽引的小斜坡上.周遭雜亂的電線與屋後不時有電車呼嘯而過的鐵軌,隱喻著重重的外在干擾與危機.一點外力,就足以讓幸福的家庭崩毀.

長期的吞忍,內在的衝突,都被壓抑下來.每個人都有委屈,不快樂的一面.做為父,母,子女,都有本份,不能為所欲為.必須含蓄節制.年輕人的框架比較小.二十歲左右的哥哥尚有理想性.十多歲的弟弟更是勇於追求夢想.他坦誠溫厚,就事論事,可惜大人(老師,父親)不聽,難以溝通.

最後的鋼琴曲,選用德步西的月光,真是好極了.那樣自然舒坦,在光與影中展現自我的情意與情緒,不就是日本人所闕如的?藉由音樂,表達出日本人的渴望.而他們的感動,還是那樣的節制.連個擁抱都不會.好可憐.

以奏鳴曲作為片名非常巧妙.日本的民族性適合奏鳴曲的框架:呈示,發展,再現.儘管社會,家庭都在崩裂中,最終還是要回歸核心價值.

星光雲寂(Clouds of Sils Maria),講的是歲月流逝,時不我予.本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可是這樣老掉牙的主題,導演呈現得真好.

電影一開始與人物同步出現的是手機.然後它就無所不在.輔以i-pad.通話,視訊,上網.在瑞士深山的房舍,3C產品的意義尤其突顯.再怎麼荒僻,除非關掉它們,否則沒有隱世這一回事.

今昔,世代的對比,顯現時光的流逝.女主角瑪麗亞雖有3C產品,但除非必要,甚少沉溺其中.她的年輕助理薇倫汀則全然地倚賴.不但眾多雜務,連繫皆須透過3C,她也熟知年輕的潮流,趨勢.而中年的瑪麗亞常一無所知.

故事的主軸,在於一齣名為馬洛亞之蛇的戲劇.劇中二十歲的西格莉與四十歲的海蓮娜有複雜糾葛的對手戲.瑪麗亞年輕時以演出西格莉而聲名大噪.如今中年的她受邀演出與年齡相符的海蓮娜.時光的無情,角色的轉換,讓她百感交集,不想(不能)承受.年華老去,本就是難以承受之重.而長江後浪推前浪,在演藝界更是家常便飯.當薇倫汀推崇飾演西格莉的瓊安時,瑪麗亞不免酸溜溜的詰問:你是說我不夠好?

電影有趣之處在於劇中劇.瑪麗亞和薇倫汀在瑞士的深山小屋裡練習對詞.現實生活中同樣是中年與年輕女子,雇主與顧雇員的對手.以至於,觀眾有時難辨真假.是現實?還是戲劇?導演藉由這樣的曖昧來檢視瑪麗亞和薇倫汀的關係.呈現出沒有說出(說破)的深層想望,操控,依賴與難捨.非常高明的手法.

新舊世代的品味與價值觀不同.新星瓊安的嗆辣,以及她所飾演的變種人讓瑪麗亞嗤之以鼻,薇倫汀卻頗為欣賞.瑪麗亞苦笑道年輕一輩擅長包裝推銷自己.啊,確實.老薑也有被擺一道的時候.狗仔隊的鎂光燈對著傳緋聞的瓊安猛拍,瑪麗亞被晾在一旁,無人聞問.舞台劇演出後,瑪麗亞請瓊安在某一段表演眼光多駐留在她身上,瓊安不屑地問,SO WHAT?

雲起雲滅.從無到有,從盛到逝.在阿爾卑斯山間來去無蹤的薄霧,雲海,像彎曲滑溜的蛇一樣抓不住.多麼好的隱喻.盛極一時,終歸煙消雲散.如果不能接受,那可難過了.片尾祥和的卡農配樂,大約有鞠躬謝幕認老的意味.

阿薩亞斯是優秀的導演.自編自導.演員無可挑惕的傑出.畢諾許的秀異自不待言.連配角也功力深厚.劇作家的太太,戲份不多,但恰如其份,而且,講話真好聽.

一部令我輩深感吾道不孤的好電影.

這盤早餐,白煮蛋淋上旅美友人攜來的有機大蒜橄欖油.自家陽台生長的芝麻菜,正巧開花.花香似蜜.配上蕃茄,五彩繽紛,色香味具全.

S的友人在新竹的山上種了一千株蕃茄.郵寄到台南的蕃茄量極多.新鮮甜美,我們生吃,做菜吃,竟然很快就吃光了.

蕃茄通心麵沙拉.細工細心的清爽好滋味.兒子照Jamie Oliver的食譜做的.

蕃茄料理再一彈.蔬菜味噌鍋.

美英從花蓮帶回來的茶.炭焙烏龍清香中有淡淡的柚香.縹緲清遠.

美英的小農朋友種植的有機蔬果.

蕃茄做成Ratatouille.

蕃薯煮薑湯,加上阿姨鄰居用柴火自炊的紅豆年糕.蕃薯鬆軟,年糕黏糯,香香的紅豆與花生更加分.

Y的菜園耕耘有成,冬日大豐收.我不勞而穫,提著滿滿一袋青蔬回家.

翠綠的生菜拌成清爽的沙拉.配麻辣香腸相得益彰.香腸是Y友人親製的眷村口味.

Y從菜園土裡挖出一大塊薑.都市俗的我第一次看到薑"出土"的模樣.最美麗的農夫麗芬還告訴我們老薑和嫩薑的區別.這一塊嫩薑,切絲後與雞絲,木耳同炒,加很多的醋.清香爽口的春日之味.

Y送我一大把芫荽.喜愛芫荽的我大喜.不論什麼菜起鍋時都加一把.炒米粉更不用說了.這一鍋米粉眾料具全.正是晚飯時刻,婆婆打電話來,我說在吃炒米粉.

"有沒有用冬蝦?"

"有."

"香菇?高麗菜?芫荽?"她一一點名.

"有!"我理直氣壯,好不得意.

米粉是Cynthia帶我去主婦聯盟買的純米粉.細軟而富涵米香.

從前總是晏起,東摸西摸,餓了,方才慢悠悠地準備早餐.我的早餐挺單調.不外麵包,雞蛋與咖啡, 或紅茶.卻是百吃不厭.我所享受的,與其說是食物,不如說是獨處的寧靜祥和.露台上的陽光與花草,手邊翻閱的書,是早餐的一部分.吃過早餐,總要在更晚的時刻才會肚子餓.約莫午後兩三點吧.懶得出門時經常吃剩菜,或者拌一碗麵吃.這是往日時光.這幾年與父親一同吃午餐,時間很規律,不能恣意妄為.在父親腸胃不適的這幾日,我不用陪他吃飯,短暫地得到任性的自由.

正好有郭榮市火腿.盆栽裡也有芝麻葉.配上一杯咖啡.對我而言是一份豐盛的早餐.

午後餓了.肚子餓的時候做菜最是愉悅.蝦乾與蔥段爆香,熗一點醬油,放一小勺自製辣油,拌入煮熟的麵條,灑上香菜.簡單的美味.

說實在,坊間的早午餐對我沒什麼吸引力.家裡的食材,飲料都是好的.量也能夠控制.還可以聽自已喜愛的音樂.

越來越宅了.

”革命進行式,”很好看的電影.史明戲劇性的人生,加上導演的呈現方式與誠心,成功地抓住重點.似易實難.我特別喜愛動畫的部份.畫面,字幕,配上馬勒諧謔的音樂,造成一種幽默與趣味,風格獨具,在整部電影中有拼貼的美感.史明唱中國歌特別的好聽.蒼老悽涼,渾然天成.說的就是他自己.吳叡人說的好,史明是非典型,有人味的革命家.他的生命有許多的衝突:台灣,日本,中國之間的認同與歸屬;明明是地主之子,卻嚮往社會主義;感情豐富卻無法專一……,唯一不變的是對於獨立的堅持.其實那也是對於人性尊嚴的堅持.社會主義;追求獨立,不就是要讓人像個人嗎?夢幻失敗,他總能承受.為了生存,也能放下身段.他是徹底的浪漫者,卻也堅軔如野草.放眼當今台灣,少有所謂的文藝復興人,特別是不擺譜的.上一代卻比比皆是.史明的前女友平賀也是個人物,她的一生當可獨立出來拍紀錄片.活潑大方具生命力與修養的一個女性.

   前言---蕭泰然先生在二二八前幾天離世.想起數年前在台北聽的一場音樂會.謹以此文懷念這位本土作曲家帶給我的感動.

   227的晚上,到國家音樂廳聆賞228音樂會.曲目是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與蕭泰然的1947序曲.原本是衝著前者而去的,沒想到上半場的1947序曲卻把我感動得眼淚都快流下來.蕭泰然,當然早就知道的.台灣最有名的作曲大師,台獨意識堅實,對鄉土的熱愛完全表露在作品裡.以前聽過他的小提琴協奏曲,但那時還很懵懂,聽不出所以然.頌讚他的人很多,但對於他的厲害,我完全無知.

   1947序曲,一開始由各木管樂器輪番演奏出的抒情主題,優美動人,柔情萬千,把人的心都揪住了這樣征服人心的旋律,是所謂的hook吧.那樣美的旋律,本就教人心緒波動,而為台籍作曲家的才華感到驕傲之際,再思及台灣的悲情命運,三種情緒交織,一時哽咽難抑.

雖是外行,卻也聽得出此曲層次豐富,蕭氏的作曲功力至為純熟.鋼琴與獨唱配合得相當好.看似西式的作曲形式裡也流露出傳統的台灣調,融合得很自然.最後的合唱,厚重有力,莊嚴又充滿希望,結束得很完美.我聽不清台語的歌詞為何,散場後買了一本節目單作紀念,才知道歌詞是由李敏勇寫的”愛與希望”,以及鄭兒玉的”台灣翠青”.向來崇敬李敏勇運用既能詩又能政論的才華,苦口婆心地勸導台灣人民邁向正常化的國家.他是台灣文化界的良心.台灣人若不覺醒,又能如何?悲哀啊!”愛與希望”真美,原詩如下:

   I Iha Formosa!

   種一叢樹仔 在咱的土地

   不是為著恨 是為著愛

   種一叢樹仔 在咱的心內

   不是為著死 是為著希望

   二二八 這一天

   你我作伙來思念 失去的親人

   從每一片葉子 愛與希望在成長

   樹仔會釘根在咱的土地

   樹仔會伸上咱的天

   黑暗的時陣看著天星

   在樹頂閃熾

   I Iha Formosa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台灣人的常識和良心哪裡去了.稀微的希望,就像夜空的天星,一閃一爍.

   蔥開煨麵,人盡皆知.我要講的是這碗麵的來頭.

   蔥是公婆菜園自種的.新鮮肥嫩.

   麵是老爸幾百年前在天主堂教日文的學生送的關廟麵.這學生在四十年後憑空冒出來,頻頻贈送父親土產.

   開是開陽,也就是蝦米.我用的是更高級的火燒蝦干.日前在市場看到,買了兩百元.據小販說,是手剝去殼的火燒蝦仁曬乾而成.因為太麻煩.這批賣完不再做.這種蝦仁干,比蝦米碩大鮮甜.

   青蔥三枝切段.蝦干五六條切小塊.爆香至蔥白焦黃,蝦干出味,傾入少許醬油與紹興酒,加鹽與水,放進已煮半熟的關廟麵,蓋上蓋子小火煨五分鐘.

   喔,真是好美味的一碗麵.微褐的湯汁鹹淡適中,吸了湯的麵條柔軟入味,濃郁的蝦干,鮮甜的青蔥與麵條,一口一口搭配著,真美妙.詞窮的我只能以得意兩字形容我的心情.

   這是C所謂的機緣難逢的”擺譜”食譜.其實我不會擺譜,更不會計畫,所以隨興撞擊出來的火花特別令人高興.

午飯後我繼續和早上寫一半的文章奮戰著.然後和Cynthia去新光三越小逛了一下.再回家帶老爸散步去圖書館取書.回到家還不到六點.先把白米洗淨泡水,按上定時器.然後迫不及待地看起新借的書.六點鐘,煮上飯,再賴一下,才開始烹調.退冰的排骨汆燙過,和日前自曬的蘿蔔乾,青蔥,豆皮一起燉湯.中午從屋頂取下的黃魚一夜干送進烤箱,然後把大白菜洗淨切塊,與自製的風雞肉,骨一起熬煮.所有的東西皆有所歸,我又可以坐下來看書了.漸漸地,烤箱傳出日本家庭慣有的烤魚味.腥香腥香的那種誘人氣味.湯鍋裡則是客家蘿蔔乾味,所謂的金錢排骨.而風雞熬白菜自然是江浙風了.丈夫一進門直嚷著好香好香.食物的香氣,總有先聲奪人之效.他換好衣服洗了手,一番喀嚓喀嚓為菜餚拍了照,我們動筷子吃了起來.冬日的這頓晚飯,煮的人,吃的人,都很滿意.時光流逝,我晉身為大嬸級的人物.利用冬日的陽光與寒風,又曬又吹的變出餐桌上的美味.

   近中午的時候去市場買菜.賣麵條餃子皮的那位小姐說:你今天比較晚喔?我聽了心中微微泛起一絲暖意.她對我的注意,彷彿是一種關心.在日常生活中為家人盡心盡力時,陌生人無心的善意常會觸動我的心扉,好像自己的辛苦被理解了.

幾年前三代同堂的時候,在採買烹煮接送照料及家事間,自我的時間很少,常常覺得委屈.那時都騎腳踏車去舊家附近的米店買米.胖胖的老闆娘很和氣,早就是老街坊了.不用多言,僅那一句在我離去之際説的:”騎卡慢ㄟ,”就已夠我感動.

  東市場賣菜的那個阿婆精明能幹,在她的招呼下我都會超出預想的多買.有一回下雨,她說:你沒穿襖子(意指雨衣)喔?我竟也被”電”到了.這阿婆個性強悍,我數度看她和隔鄰攤販相罵,兇巴巴的.然而她對我灌迷湯卻也那麼自然:”我真愛聽你說話,”我愣在那裡,不明所以.她兀自解釋著:”你攏輕聲細說,你沒來我足思念你內!”哇,阿婆允文允武,肉麻話說起來一點也不扭捏.我笑著說:”你叫我買啥我就買啥,莫怪你會想念我.”

  我自認不是濫情的人,只是重感情.是說,這兩者的差別在哪?母親病重時,我每日奔波醫院.一日,陪同我們推床至洗腎室的志工對我說一句:吃早餐了沒?聽了泫然欲泣.簡單的話,如一股暖流,讓我感覺到在灰暗的時刻,有人洞悉我的煩惱委屈.”我仰賴陌生人的善意而活.”---這是C喜愛的一句話,據說出自”欲望街車.”確實如此.人間處處有溫情.

丈夫的故鄉,從前是秀麗的農村:傳統三合院,稻田,竹林以及清澈的圳溝.可惜,後來隨著工業發達,變成俗不可耐的模樣.火祡盒似的販厝,發黑的溝水.只剩碧綠的稻田依舊.我很不能忍受這樣的環境.農村不像農村,城鎮不像城鎮.所見盡是傖俗.幸好善光寺的後山仍有美好的風景.每次過年去那裡走走,遠離塵囂與俗氣,彷彿沙漠中的綠洲.